清溪镇河岸,气氛凝滞如冰。
巨大的旋龟浮于水面,鸟首虺尾,玄黑背甲上漩涡般的纹路在昏暗天光下若隐若现,周身缠绕的灰黑色怨气如同实质的触手,搅动着河水,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寒意与腥臭。那双原本应是温和睿智的赤红眼眸,此刻只剩下痛苦与暴戾,死死盯住岸上唯一没有后退的人类——陈霄。
镇民们躲在陈霄身后远处,瑟瑟发抖,尽管听了陈霄的解释,但面对如此庞然大物与恐怖的威势,恐惧依旧占据了上风。窃脂鸟赤影不安地在陈霄肩头挪动了一下爪子,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咕噜声,似在警告,又似在畏惧。
“大家再退远些,莫要惊扰了它!”陈霄头也不回,声音沉稳地吩咐道,目光却一秒也未从旋龟身上移开。
在他的“万物辨识”视野中,旋龟的状态清晰得令人心痛:
【目标:旋龟(上古灵兽,祥瑞之属,状态:重度污染\/怨气侵蚀)】
【核心能量脉络(背甲旋纹):75%以上被工业毒性残留及负面怨念堵塞、侵蚀。能量流动滞涩,引发持续性灵体痛苦及精神狂暴。】
【威胁评估:高(被动反击型)。根源未除,痛苦持续,任何刺激都可能引发失控攻击。】
“赤影,你也先离开。”陈霄低声道。赤影犹豫了一下,终究是振翅飞起,落在不远处一棵老树的枝桠上,紧张地注视着下方。
现在,只剩下陈霄一人,独自面对这痛苦而危险的古老生灵。
他深吸一口气,没有运转体内那微薄的南山经灵力,更没有摆出任何防御或攻击的姿态。他知道,任何带有“力量”性质的举动,在此刻都可能被旋龟视为挑衅。他所能依靠的,唯有脑海中那部包罗万象的《山海经》,以及那份来自现代灵魂的,对“知识”与“真相”的笃信。
陈霄缓缓抬起空着的双手,掌心向下,示意自己毫无敌意。他尝试着,将一缕极其微弱、平和的精神力,混合着《南山经》自然蕴含的包容气息,如同涓涓细流般,向旋龟传递过去。
这不是沟通,更非驯服,而是一种……展示与求证。
“其状如龟而鸟首虺尾,其名曰旋龟,其音如判木,佩之不聋,可以为底。”陈霄在心中默念《南山经》中关于旋龟的记载原文,同时,他的目光聚焦在旋龟那布满玄奥纹路的背甲之上。
天书的力量在识海中微微荡漾,那些原本因怨气笼罩而显得模糊、扭曲的背甲旋纹,在他的“眼中”开始剥离表象,显露出其本质的形态——那是一种天然形成的,蕴含水之至理与大地脉动的道纹!它们本该如同活水般缓缓流转,调和此地水汽,滋养万物。
然而此刻,这些美丽的旋纹却被粘稠的、散发着恶意的黑色污秽紧紧附着、堵塞。污秽之中,更夹杂着无数细碎的、充满了恐惧、痛苦、不解的负面情绪碎片——那是来自旋龟自身长久以来承受折磨所积累的怨念,也夹杂着少许被它掀翻船只的渔民当时逸散的惊恐情绪。
“果然如此……”陈霄心中暗叹,“背甲旋纹是其力量核心,也是它与此地水脉联系的枢纽。污染不仅侵蚀它的肉体,更直接污秽了它的力量之源,如同将一个人的经脉用毒泥堵塞,何其痛苦!”
似乎是感应到了陈霄那不含恶意,反而带着一丝怜悯与求证意味的精神波动,旋龟喉咙里发出的低沉咆哮微微一顿。它赤红的双眼中的暴戾稍稍减退,换上了更深的困惑。这个渺小的人类,为何不害怕?为何不攻击?他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让它感到一丝熟悉和亲近的气息,又是什么?
它巨大的鸟首微微偏了偏,发出一声短促的、如同敲击朽木的“梆”声,充满了试探的意味。
有效果!
陈霄心中一动,但他不敢有丝毫放松。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稳住了它,根源问题不解决,旋龟随时可能再次被痛苦吞噬,陷入狂暴。
他维持着精神力的平和输出,同时开始缓缓移动脚步,不是靠近河中心,而是沿着河岸,向上游——百炼坊所在的方向走了几步。他的动作很慢,生怕引起误会。
果然,当陈霄的注意力明显指向河流上游时,旋龟的情绪瞬间再次变得激动起来!
“呜——!!!”
一声更加凄厉、充满了刻骨仇恨与痛苦的咆哮从它喉中迸发,庞大的身躯猛地一震,周身怨气如同沸腾般翻滚!河水被它的力量引动,形成一道浑浊的浪涛,朝着岸边的陈霄拍打过来!
“仙师小心!”远处的镇民发出惊呼。
陈霄早有准备,脚下灵力微吐,身形向后轻飘飘地滑开数尺,险险避开了浪头。他没有反击,甚至没有流露出任何怒气,只是站稳身形后,依旧目光沉静地看着旋龟,同时,伸手指向上游的方向,通过精神力的引导声音清晰地传入旋龟耳中:
“我明白,你的痛苦,来自那里,对吗?”
他再次指向百炼坊的方向,语气肯定。
“那些毒害你家园、污秽你灵躯的秽物,来自上游!”
这一次,旋龟听懂了。不是听懂语言,而是听懂了那指向性极其明确的精神意念,以及陈霄话语中蕴含的“污染”、“毒害”、“上游”等关键信息所引动的天地灵机。
它巨大的身躯猛地僵住,沸腾的怨气都为之一滞。赤红的双眼死死盯着陈霄,那里面翻涌着滔天的怒火,但更多的,是一种……终于被理解的、难以言喻的委屈与悲怆!
它不再发出咆哮,而是从喉咙深处,发出了一连串低沉、断续、如同哀鸣般的“判木”之音。这声音不再充满攻击性,反而像是一个受尽折磨的孩子,在向唯一可能理解它的人,泣诉自己的痛苦。
陈霄心中一块大石落地。
沟通,成功了第一步。
他成功地让这只被痛苦折磨得几乎失去理智的古老灵兽意识到,他并非敌人,而是可能帮助它解决问题的“同类”。
然而,他也清楚地看到,旋龟背甲上的怨气只是暂时停止了增长,却并未消散。那些黑色的污秽依旧牢牢附着在玄奥的旋纹之上,不断释放着毒素与负面能量。
仅仅是理解,还远远不够。
必须立刻采取行动,切断污染源,并想办法净化这些怨气与污秽,否则旋龟撑不了多久,而清溪镇的危机也无法真正解除。
陈霄转过身,看向那些惊魂未定,但眼神中已开始流露出希望与信任的镇民。他知道,接下来的事情,需要所有人的力量。
“镇老,各位乡亲!”陈霄的声音传遍河岸,“灵兽旋龟已暂时平静,它认同了我的判断——真正的祸首,是上游的百炼坊!现在,我们需要立刻行动,分为两步!”
他目光炯炯,条理清晰:
“第一,立刻组织人手,携带工具,随我前往上游百炼坊,勒令其立刻停止排放污水!若有不从,我自有手段!”
“第二,留下部分人手,准备石灰、活性炭(陈霄提前准备的有吸附净化作用的特殊木炭)、清洁河水用的水藻等物,待上游污染源切断后,我们需立刻开始清理河道,帮助旋龟净化家园!”
镇民们看着陈霄沉稳指挥若定的样子,又看了看河中那只虽然依旧骇人,但明显安静了许多,甚至眼神中透出期盼的旋龟,心中的恐惧终于被一股同仇敌忾的愤怒和重建家园的决心所取代。
“听仙师的!”
“对!去找百炼坊算账!”
“清理河道,帮旋龟大人!”
群情激昂,之前对“水怪”的恐惧,此刻尽数转化为了对污染源头的愤怒,以及对这被迫害的祥瑞的同情。
陈霄点了点头,最后看了一眼河中的旋龟。他再次传递过去一道平和的精神意念:“坚持住,我们这就去解决根源。”
旋龟巨大的鸟首轻轻点了点,发出一声微弱的、如同呜咽般的“判木”声,庞大的身躯缓缓沉入水中,只留下一双赤红的眼眸在水面上,紧紧注视着陈霄和即将行动的镇民们。那眼神中,充满了痛苦的期待。
玄奥的龟甲依旧被怨气侵蚀,但一缕微弱的希望之光,已悄然在浑浊的河水中,在陈霄与镇民们的心中,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