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门。
瓮城。
李典按剑立于城门楼内，看似在巡视防务，眼角余光却时刻扫视着下方。
五万家奴部曲乱哄哄地聚在瓮城内外的空地上，如同被驱赶的羊群。
李氏部曲的士兵穿梭其中，大声呼喝着，将一捆捆刀枪剑戟收走，运往武库。
毫无纪律性可言的家奴部曲混成一片，嗡嗡的嘈杂。
对于他们来说突然收走兵器，这种透着诡异的事情，似乎不是那么不可接受。
去思考为什么要突然收走兵刃，对他们来说简直就是奢侈。
反正别人交了，自己也跟着交呗。
一切顺利得近乎平淡。
但李典心头那根弦却越绷越紧。
感觉一切都太顺了。
一名心腹快步上来，声音压得极低。
““将军，‘醉仙楼’传来消息，督军校尉数人已尽数醉倒，我们的人已控制酒楼前后，那一千督军群龙无首，几个想闹事的队正已被斩杀，目前一千督军的武器、铠甲已经收缴完毕。”
解决了一处隐患。
李典点点头，挥手让他退下。
他走到垛口边，望向城外。
他在等升起的三堆狼烟。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登城马道传来。
李典霍然转身，手按上了剑柄。
上来的是程昱。
他一身青色布袍，未着甲胄，那个望远镜挂在腰间。
他脸色有些苍白，但步伐很稳，目光如同鹰隼，缓缓扫过城头忙碌的李氏士兵。
扫过下方嘈杂却逐渐被缴械的家奴人群，最后落在李典脸上。
此刻他已经隐隐感到有一丝不对劲。
只是他现在还没有往李典投敌那方面去想。
毕竟李典有军中‘长者’之称，平时可以说是一个任劳任怨的老好人。
又喜欢读儒家经典，怎么想都不像是会投敌的人。
因此忽略了如今东门已经全都是李家部曲，可以说东门完全被李典控制。
程昱开口，疑惑道。
“督军何在？”
李典心中微微一惊，想到现在还不是翻脸的时候，先跟他虚与委蛇，拖延时间。
更何况他已经打定主意投诚人民军，如今这么大的一个功劳自己送上门来，他如何能往外推。
“几名督军校尉吃醉了酒，某家虽为东门守将，但是亦无权调动督军部队。”
程昱一窒，这才想起来先前卫兵的禀报，确实是有这么一回事。
此刻那些督军校尉只怕还未清醒。
“如此东门便要劳烦曼成将军多多费心了，如今西门战事正酣，威王冒着矢石，亲临指挥，将军此处，倒是无事，只是为何要让这些家奴部曲兵刃入库？”
李典心中略微心惊，生怕程昱看出些什么，万一他询问一番，那些家奴部曲说是奉曹彰的命令，那么不就露馅了。
于是十分自然拉过程昱面向瓮城，而后悄然对身边的亲兵使了一个眼色。
让他们赶紧去将随程昱一同前来的人控制住。
随后面上却不动声色，抱拳道。
“仲德先生，末将奉威王之命，坚守东门，加固防务，不敢有丝毫懈怠，这些家奴部曲，士气低落，兵器粗劣，留之无用，反易生乱，故收缴之，令其在城下搬运物资。”
“哦？”
程昱走近几步，目光落在李典身后几名亲兵的手臂上。
发现李氏部曲手臂上都系了一条红布条。
就连李典亦是如此。
心中顿时惊骇万分。
李典的借口未免也太过拙劣，即使是这个原因，也不能将五万家奴部曲的兵刃全部收缴，这根本就说不过去。
在看到李氏部曲人人手臂上都系着的红布。
没事系这个东西干什么，区分敌我吗？
可是人民军与曹军的衣服差异甚大，根本不需要一条红布来区分敌我，难不成李典已经投敌了？！
想到这种可能性，程昱不由得冷汗直冒，但是依旧强装镇定，决定先试探一下李典。
“将军思虑周详。只是……”
程昱话锋一转，声音忽然变得冷冽。
“如今人民军发起总攻，各个城门都有人民军的猛攻，为何就你东门处，还如此安静，莫不是有什么……”
程昱盯着他，那双老眼似乎要看到他心里去。
他也知道此刻自己的处境，也不敢把李典给逼急眼了。
现在陈留局势危如累卵，万万不可失去李典。
沉默了片刻，他忽然叹了口气，语气竟缓和了些。
“曼成，你李氏世代将门，深受国恩，值此危难之际，切莫……自误啊。”
这声“曼成”，叫得李典心头一颤。
但他已然没有退路。
“末将谨记先生教诲，必竭尽全力，护卫陈留，以报国恩！”
他躬身，语气铿锵，挑不出一丝错处。
程昱又看了他几眼，没再说什么，该说的他都已经说了，可是李典依旧还是在装傻充愣。
他又不敢真的捅破这层窗户纸。
若是李典真的投诚人民军，现在捅破这层窗户纸，无异于自寻死路。
若是李典并未有投诚之意，他这话说出来，无疑是惹得李典不快，搞不好还会使得将帅离心。
所以面对李典的装傻充愣，他也没有丝毫办法。
只得转身慢慢走下城去。
原本高大的身形，此刻背影在渐强的日光下，竟显得有些佝偻。
李典看着程昱即将要离开的背影，内心纠结无比。
二人毕竟一同共事，程昱对于曹操更是忠心耿耿。
若说大魏忠臣，程昱当之无愧。
一生奉魏、至死不渝。
他一生最为诟病的‘人脯为粮’之事，也是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为了保全曹操的基业所做。
在曹操被吕布偷袭兖州，多数郡县叛降，陷入 “无家可归、军粮断绝” 的绝境之时。
是他的毒计为曹操争取到了喘息之机会。
致使程昱背负一生的骂名，这是本该背负的，但是他却从未将责任推出去。
也从不给自己辩解。
他虽然计谋虽然毒辣，为人所不齿，但是他对于曹操的忠诚，亦是毋庸置疑。
作为个人，李典对于程昱的忠诚是敬佩的。
只是无论理由再多，再冠冕堂皇。
也无法掩盖程昱所犯的累累罪行。
眼看着程昱即将走下城楼，李典身边的亲兵出声喊道。
“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