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玉方桌在幽冷的夜明珠光下泛着凝重的寒光,朱长龄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冰棱,缓缓扫过面前三位心腹铁青的脸。他手掌猛地拍在冰冷的桌面上,一声闷响在密闭的石室内回荡,震得人心头一颤。
“屠龙刀!”
这两个字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瞬间在朱刚、朱七、白世镜三人脸上激起无法掩饰的惊涛骇浪。朱刚的虬髯都似要根根立起,铜铃般的眼睛瞪得滚圆,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粗重喘息。朱七捻动算筹的手指骤然停顿,枯槁的面容微微抽搐,阴鸷的眼神里爆发出骇人的精光。就连一向沉稳如古井的白世镜,持着折扇的手也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瞳孔深处那抹惯常的从容被一种近乎狂热的锐利彻底取代。
“庄主…此言当真?!”朱刚的声音因激动而嘶哑,巨大的身躯因压抑的兴奋而微微颤抖。
朱长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志在必得的弧度,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小心翼翼地、如同捧起世间最易碎的珍宝般,从贴身的衣襟内袋中取出一物。那东西不大,约莫半个婴儿拳头大小,形状极不规则,边缘呈现撕裂般的尖锐棱角,通体呈现出一种深邃、沉重、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玄黑色泽——正是那枚来自张翠山身上、承载着惊天秘密的玄铁令碎片!
碎片被他轻轻置于墨玉桌面中央,幽暗的光线下,其表面似乎有极其细微的、如同冰晶凝结般的奇异纹路若隐若现,散发着亘古苍凉与沉凝肃杀的气息。它静静躺在那里,却像一块磁石,牢牢吸附了密室中所有人的目光和呼吸。
“武当七侠张翠山,”朱长龄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铁锤敲击在众人心坎,“他拼死带着身中奇毒的儿子闯入昆仑绝域,绝非偶然!这枚玄铁令碎片,便是他视若性命的护身符!此物……便是通往屠龙刀的关键钥匙!”
“嘶——”朱七倒抽一口冷气,细长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块碎片,枯瘦的手指神经质地搓动着,“玄铁令……传说中与屠龙刀同出一炉,以天外陨铁所铸……其碎片内蕴乾坤,能相互感应……庄主是说,张翠山身上这块碎片,是指引屠龙刀下落的……地图?!”
“正是!”朱长龄眼中精光暴涨,手指重重一点桌面上的玄铁令碎片,“此物绝非寻常铁块!其上必定蕴含了屠龙刀所在的核心线索!武当派定是掌握了某种秘法,能解读其中奥妙!否则,张翠山岂会不顾独子生死,带着这碎片亡命天涯?他此行,必是奉了师门密令,前来昆仑寻刀!”
“可……那孩子身上的寒毒……”白世镜沉吟着开口,目光扫过碎片,又似乎穿透石壁望向暖阁方向,“霸道绝伦,非人力所能为,倒像是……传说中的……”
“九幽冥煞?还是万载冰魄?”朱七阴恻恻地接口,眼中闪烁着毒蛇般的算计,“无论是什么,那孩子活不久!但那寒毒本身,就是一把双刃剑!张翠山此刻心力交瘁,内息紊乱,正是我们撬开他嘴巴的绝佳时机!只要拿到解读玄铁令的方法……”
“方法必须拿到!”朱长龄斩钉截铁,语气不容置疑,“但张翠山是块硬骨头!武当七侠的名头不是白叫的!硬来,逼急了玉石俱焚,或者引动他儿子体内那恐怖寒毒再次爆发,我们都得陪葬!所以——”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扫视三人,“必须软硬兼施,攻心为上!”
他身体前倾,双手撑在桌沿,声音压得更低,如同毒蛇吐信,一字一句清晰地布置下去:
“朱刚!”他看向铁塔般的壮汉,“你立刻调集庄中所有‘黑鳞卫’,以守护暖阁、防止宵小惊扰的名义,将暖阁外围给我围成铁桶!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弓弩上弦,毒箭淬火!尤其是通往庄外的所有路径,给我彻底封死!一只老鼠都不准放出去!明白吗?!”
“遵命!”朱刚胸膛一挺,虬髯贲张,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凶光,“庄主放心!那武当小儿敢有异动,老子把他和他那小崽子一起射成筛子!”
“朱七!”朱长龄转向阴鸷的谋士,“给你一个时辰!我要知道张翠山在江湖上所有的人际脉络!特别是他的妻子殷素素!天鹰教那个妖女的底细!还有他们夫妇在冰火岛上的一切传闻!蛛丝马迹都不要放过!我要找到他的软肋!他的命门!”他眼中寒芒一闪,“另外,立刻去秘库,取‘牵机引’!要无色无味的那瓶!”
“牵机引?”朱七枯槁的脸上露出一丝残忍的笑意,那是足以使一流高手内力迟滞、筋骨酥软的奇毒,“属下明白!这就去办!”他身影一晃,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滑向紧闭的石门,不知用了什么手法,厚重的石门无声开启一条缝隙,他闪身而出,石门随即合拢,仿佛从未开启过。
密室中只剩下朱长龄、白世镜和朱刚。
“白先生,”朱长龄看向儒雅文士,语气稍缓,带着一种刻意的尊重,“您是庄中最博古通今之人。这玄铁令碎片,还有那孩子身上的异状……您怎么看?是否真与某些古籍中记载的……上古之物有关?”
白世镜眉头紧锁,目光再次聚焦在墨玉桌面的玄铁令碎片上,那深邃的玄黑仿佛要将人的灵魂吸进去。他沉默片刻,缓缓道:“庄主,玄铁之秘,向来飘渺。但此碎片……观其色,沉如渊海;触其质,寒彻骨髓;尤其这细微的冰裂纹理……倒让老朽想起庄中秘藏的那半卷《西荒异物志》残篇。”
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艰涩的古文:“残篇有云:‘昆仑之极,有玄铁自天而堕,色如永夜,寒胜九幽,伴生奇煞,触之生机绝灭,形神俱冻……’ 此等描述,与那婴孩体内爆发的冰蓝死气,隐隐相合。若此铁确为天外之物,那寒毒……恐怕并非凡间手段能解,更非寻常毒功所能驾驭。其力之霸道,恐已近……天威。”
他抬眼看向朱长龄,眼神凝重:“至于屠龙刀……传说其刃亦为玄铁所铸,却蕴含至阳至刚的无上伟力,号令天下,莫敢不从。阴阳相生相克,这碎片若真与屠龙刀同源,其中奥妙,或许就在这冰火两极的转换之间!张翠山携此碎片与身负奇煞的稚子同至昆仑……此中关联,细思极恐!”
朱长龄眼中精光爆射,白世镜的分析如同拨云见日,将他心中许多模糊的猜测瞬间串联起来,指向一个清晰而令人战栗的可能!屠龙刀!寒毒!玄铁令!冰火相济!这一切,都在这昆仑绝巅交汇了!
“天威?冰火相济?”朱长龄喃喃低语,随即猛地握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一股前所未有的炽热野心彻底点燃了他的血液,“好!好得很!这无上机缘,合该落于我朱长龄之手!白先生,稍后还需您亲自坐镇暖阁外,若那寒毒再有异动,或许您的见识能派上大用场!”
“老朽自当尽力。”白世镜微微躬身。
“朱刚!还愣着做什么?立刻去布防!”朱长龄厉声喝道。
“是!”朱刚不再迟疑,巨大的身躯带着一股旋风,轰然推开石门,大步流星而去,沉重的脚步声迅速消失在石阶之上。
石门再次闭合,密室内只剩下朱长龄一人。幽冷的珠光下,他缓缓拿起桌上的玄铁令碎片,冰冷的触感透过掌心直抵心脉。他凝视着那深邃的玄黑,仿佛已经看到了号令天下的屠龙宝刀在向他招手。嘴角,勾起一抹冰冷、残忍、志在必得的狞笑。
暖阁内,寒意已侵入骨髓。新添的银霜炭在铜盆里无声地燃烧着,淡蓝色的火苗努力跳跃,却无法驱散那源自张无忌体内、如同万载玄冰核心散发出的森然死气。墙壁、梁柱、家具上覆盖的厚厚白霜非但没有融化,反而在幽暗的光线下折射出更加刺目的冷光,如同无数细碎的冰晶之眼,冷酷地注视着阁内的一切。空气凝固如铅,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渣刮擦肺腑的剧痛。
朱九真背靠着冰冷的锦帘,那三枚冰魄寒针如同毒蛇的獠牙,紧紧扣在她冰凉的指尖。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尺规,一刻不曾离开过太师椅上那个“昏迷”的身影——张翠山。时间在死寂中流淌,每一秒都无比漫长。父亲离去的这段时间里,她脑中翻腾着无数念头:那冰蓝死气的恐怖威能、玄铁令碎片的价值、屠龙刀的传说……以及,如何彻底掌控这对父子,榨取他们身上所有的秘密!她甚至已经开始盘算,等父亲拿到想要的东西后,该如何“处置”这武当五侠和他那怪胎儿子才能永绝后患……是喂给后山豢养的雪域毒蛛,还是投入万丈冰窟?
就在这时,她敏锐的耳力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几乎被冻僵的气息变化!
太师椅上,张翠山那原本沉滞绵长的呼吸,出现了一个极其短暂、几不可察的停顿!紧接着,那覆盖着薄薄冰霜的浓密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幅度极小,如同蜻蜓点水,但在朱九真高度集中的注视下,却如同黑夜中的一点火星般刺眼!
来了!他醒了!或者说,他一直就在伪装!
朱九真瞳孔骤然收缩,全身神经瞬间绷紧如满弓!她没有任何犹豫,扣着冰魄寒针的手指闪电般一弹!不是射向张翠山,而是射向暖阁角落一根连接着特殊铜管的承重柱!
“嗡——!”
一声尖锐、短促、如同金铁摩擦又似毒蜂振翅的嗡鸣声骤然响起!这声音穿透力极强,瞬间刺破了暖阁内凝固的死寂,如同无形的利箭,穿透厚重的锦帘、墙壁,向着整个朱武连环庄的核心区域扩散开去!正是朱家独有的示警信号——“蜂鸣针”!
信号发出的同时,朱九真身形已如一道魅影,无声无息地飘然滑至暖阁另一侧,距离张翠山足有两丈多远,最大限度地拉开了安全距离。她没有立刻出手,只是全身戒备,冰冷的目光如同两把淬毒的匕首,死死锁住张翠山,防备着任何可能的暴起发难。她很清楚,面对武当七侠这个级别的高手,尤其是在对方可能已察觉己方恶意的情况下,盲动就是找死。示警已发,父亲和庄中高手转瞬即至!她只需拖住片刻!
那一声尖锐的蜂鸣,如同冰锥狠狠刺入张翠山的耳膜!他心中猛地一沉!暴露了!朱九真这妖女,好生警觉!
不能再伪装下去了!机会稍纵即逝!必须在朱长龄带人赶到之前,抢占一线先机!
“唔……”一声带着无尽痛苦与极度虚弱的呻吟,从张翠山干裂的嘴唇中逸出。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眸,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眼神涣散、迷茫、空洞,仿佛刚从最深沉的地狱梦魇中挣脱,尚未找回一丝清明。他的身体微微颤抖着,挣扎着想从太师椅上撑起,手臂却绵软无力,几次尝试都未能成功,最终只能颓然地瘫软回去,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喘息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哑杂音。
“孩……孩子……”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破碎不堪,充满了撕心裂肺的焦急与恐惧,目光艰难地在冰冷的空气中搜寻,终于落在了暖榻之上那被厚厚貂绒包裹的小小隆起上,“无忌……我的无忌……” 泪水,浑浊而滚烫的泪水,瞬间盈满了他血红的眼眶,顺着苍白憔悴的脸颊滚滚而下,滴落在冰冷的衣襟上,迅速凝结成冰珠。那是一个父亲濒临绝望时最真实、最无助的悲恸,足以让铁石心肠的人也为之动容。
“素素……素素在哪里?!”他猛地抬头,涣散痛苦的目光“终于”聚焦在远处戒备的朱九真身上,那眼神像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充满了疯狂而绝望的祈求,“朱姑娘……求你……告诉我……我妻子……殷素素……她……她怎么样了?!她是不是……是不是也在这里?!她有没有事?!”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他破碎的心肺中硬生生抠出来,带着血淋淋的温度和令人窒息的恐惧。那份对妻子生死未卜的焦灼,那份强撑着濒临崩溃的精神发出的询问,那份刻意营造的虚弱与混乱……所有的一切,都完美地契合了一个刚刚遭受巨大打击、心神崩溃的丈夫和父亲的形象!精湛的演技之下,是他如同火山岩浆般在胸腔内奔涌咆哮、几乎要炸裂的愤怒与杀意!他在赌!赌朱长龄父女暂时还需要从他这里得到信息,不会立刻撕破脸!赌自己这痛苦绝望的表演,能暂时麻痹对方,争取到一丝喘息和观察的机会!
朱九真紧绷的神经并未因张翠山这“凄惨”的表演而有丝毫放松,反而更加警惕。武当七侠,岂会如此轻易崩溃?但她面上却迅速换上了一副恰到好处的、混合着同情、不忍与一丝忧虑的复杂表情。
“张五侠……”她声音放得轻柔,带着一丝安抚的意味,脚步却谨慎地没有移动半分,“您……您节哀……千万保重身体要紧……” 她故意顿了顿,目光扫过张翠山痛苦扭曲的脸庞,似乎在斟酌着如何说出那个“残酷”的消息。
就在这一顿之间,暖阁厚重的锦帘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掀开!
一股强大、沉稳、带着不容置疑威压的气息瞬间充斥了整个冰寒的空间!
朱长龄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来得太快了!仿佛那声蜂鸣针就是在他耳边响起!他身上还带着地底密室的阴冷气息,脸上却已换上了一副凝重、关切、甚至带着几分沉痛的表情。他的目光先是极其迅速地扫过暖榻上依旧“沉睡”的张无忌,确认那恐怖寒毒没有再次爆发的迹象,随即才落到“苏醒”过来、悲痛欲绝的张翠山身上。在他身后,如同两尊铁铸门神般,是气息彪悍、眼神如刀的朱刚,以及面容枯槁、眼神闪烁的朱七。更远处,隐约可见更多影影绰绰、散发着冰冷煞气的身影已将暖阁团团围住,弓弦紧绷的细微声响在死寂中清晰可闻。
“张五侠!你终于醒了!”朱长龄的声音充满了“如释重负”的欣慰,大步流星地走上前,带着一股令人安心的暖意(至少表面如此)。他看都没看朱九真一眼,仿佛刚才那声示警从未发生,直接来到太师椅旁,俯下身,宽厚温暖(实则暗运内力)的手掌轻轻按在张翠山颤抖的肩膀上,一股柔和而浑厚的内力缓缓渡入,试图安抚对方“紊乱”的气息。
“朱……朱庄主……”张翠山抬起泪眼,看到朱长龄,仿佛看到了救星,挣扎着想站起行礼,却再次无力地软倒,声音哽咽,“多谢……多谢庄主救命之恩……我的无忌……还有……素素……她……”
“唉!”朱长龄未等他说完,便发出一声沉重悠长的叹息,那叹息仿佛凝聚了世间所有的悲悯与无奈。他按在张翠山肩头的手掌微微用力,一股更精纯、也更隐蔽的阴寒内力如同无形的毒蛇,顺着张翠山的肩井穴悄然钻入,迅疾无比地沿着几条特定的经脉游走!这正是朱家赖以成名的独门暗劲——“冰魄锁脉手”!旨在瞬间封锁对手数处要穴,使其内力运行迟滞,形同废人!朱长龄出手快、准、狠,且借着“渡入内力”安抚的幌子,时机、角度、力道都拿捏得妙到毫巅,堪称阴毒至极!
张翠山身体猛地一僵!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间从肩头炸开,如同无数冰针扎入骨髓,闪电般侵袭向他周身数处大穴!他体内的纯阳无极功本能地要勃发抵抗,但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他硬生生将那股几乎要破体而出的雄浑内力死死压了下去!为了无忌!为了素素!此刻绝不能暴露!
“噗!” 他喉咙一甜,强行压下内息的反噬,却无法阻止一口压抑不住的鲜血喷出!殷红的血花溅落在冰冷的地面和衣襟上,迅速凝结成暗红色的冰晶,触目惊心!这口血,半是真伤(内力反冲),半是伪装(配合朱长龄的“攻击”效果),将他此刻的“虚弱”与“悲痛”渲染到了极致!
“张五侠!”朱长龄“大惊失色”,脸上瞬间堆满了“痛惜”和“自责”,连忙收回手掌(暗劲已然种下),仿佛懊悔自己输入内力过急,“是朱某莽撞了!见你内息紊乱,心急救人,没想到……唉!快!快扶好张五侠!”他急声对旁边的朱刚吩咐。
朱刚上前一步,蒲扇般的大手看似搀扶,实则如同两只铁钳,牢牢扣住了张翠山的手臂,一股雄浑霸道的内力隐隐透入,既是压制,也是监视。
张翠山剧烈地咳嗽着,嘴角残留着血沫,脸色惨白如金纸,仿佛随时都会再次昏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