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灵离开后,相馆再次被深沉的夜色包裹。城市的喧嚣远远传来,如同另一个世界的声音。凌异没有开灯,独自坐在黑暗里,只有工作台上那张黑白集体照,在窗外微弱路灯光线的映照下,泛着冷冷的白光。
304房间。红色符号。走廊尽头的黑影。玲灵的异常感应。
所有这些线索,都像一根根无形的线,最终都汇聚到眼前这张薄薄的相纸上。常规的调查似乎走到了瓶颈,而那个隐藏在照片深处的“真相”,以及它所代表的危险,正在步步紧逼。那个“东西”已经知道他能看见它,或者说,已经注意到了他这个试图窥探秘密的人。
被动等待,只会让情况更糟。
他必须主动出击,哪怕要付出代价。
凌异站起身,动作缓慢而坚定地走向暗房。他需要绝对安静、绝对不受打扰的环境。他反锁了暗房厚重的门,确认红色的安全灯工作正常,检查了显影、停显、定影三盘药水的温度和浓度。然后,他走到存放相纸的防潮柜前,没有选择普通的放大相纸,而是取出了一张特殊的高感光纤维纸基相纸。这种相纸能展现更丰富的灰阶和细节,对微弱的光线(或者能量)也更敏感。
他手中拿着的,是那张黑白集体照的高精度扫描负片。但他接下来的操作,将完全背离传统的暗房技艺。
他将负片小心地放入放大机的底片夹,调整好尺寸和对焦,使304房间门口那十二个(或者说十三个)人影清晰地投射在放置相纸的曝光板上。但他没有开启放大机的光源进行曝光。
相反,他关掉了放大机的电源,也关掉了安全灯。
暗房瞬间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绝对的黑暗。这是一种能吞噬一切声音和光线的黑暗,寂静得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凌异站在曝光板前,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的勇气和决心都吸入肺中。
然后,他缓缓地、郑重地摘掉了一直戴着的右手手套。
冰冷的空气接触到他长期被包裹的皮肤。他将修长而略显苍白的手指,轻轻按在了那张尚未经过任何光曝光的、纯净的相纸中央。
闭上双眼,彻底屏蔽掉外界的一切干扰。将全部的精神力,所有的意念,都集中在指尖与相纸接触的那一个小小的点上。
这一次,他不是要通过机器的光线将负片的影像投射到相纸上。他是要用自己的“灵视”能力,作为桥梁和媒介,直接“读取”负片中所蕴含的全部信息——不仅仅是可见的光影,还包括那些不可见的、残留的、甚至是……超自然的印记——并将其强行“印刻”到这张空白的相纸上!
这是一个极其危险且从未尝试过的方法。他不知道自己能否承受住信息洪流的冲击,更不知道会“显影”出什么可怕的东西。
精神开始集中。
起初,是熟悉的冰冷触感从相纸传来。但很快,一种更深沉、更粘稠的寒意,如同冰河底部的淤泥,顺着他的指尖、手臂,蛮横地涌入他的身体。头痛开始隐隐发作,像是有根细针在刺探他的太阳穴。
耳边开始出现嘈杂的、来自过去的声音碎片,混乱而重叠:模糊的脚步声、含混不清的谈话声、照相师傅指挥站位的喊声、最后是照相机快门清脆的“咔嚓”声……
熟悉的拍摄场景开始在他脑中构建:那栋老旧的招待所门口,阳光勉强穿透云层,十二个人在摄影师的指挥下站好位置。每个人的表情都带着那个年代特有的拘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空气沉闷。快门按下,闪光灯亮起的瞬间……
就是现在!
凌异猛地一咬牙,将精神力催谷到极致!如同强行推开一扇沉重锈蚀的铁门!
“轰——!”
仿佛有无形的浪潮在他脑中炸开!剧痛瞬间升级,如同有无数根烧红的铁钎刺入他的颅骨!眼前的黑暗变成了翻滚的血红色!原本清晰的过去场景开始扭曲、变形!
脑中的画面仿佛被泼上了一层粘稠的、暗红色的油漆。周围的景物(楼房、天空)和人物(那十二个活人)开始像蜡像一样融化、褪色、变得透明。他们的声音也扭曲成了毫无意义的噪音。
唯有那个穿着深色衣服的男人!
他的身影在凌异的精神视野中非但没有消失,反而以前所未有的清晰度凸显出来!他的脸不再是模糊一片,而是一种长时间浸泡后的浮肿和死白,皮肤呈现一种半透明的、令人作呕的质感。眼眶深陷,里面没有瞳孔,只有两团浑浊的、毫无生气的白色。他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头皮上,不断往下滴着暗色的水珠。他的身体也是湿透的,深色衣服紧紧粘在身上,脚下汇聚着一滩不断扩大的、散发着河底淤泥腥臭的水渍。他的嘴角,甚至拉扯出一个极其僵硬、诡异的弧度,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忍受极大的痛苦。
这不是活人!这绝对不是一个活人!这是在拍照瞬间,一个不应存在的、强大的灵体,强行介入了现实,并被记录在了底片上!
就在凌异看清这“第十三人”真面目的刹那!
一股强大、冰冷、充满恶意和怨恨的力量,如同被惊动的毒蛇,顺着他的精神连接,猛地反噬而来!
“呃啊!”凌异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感觉自己的意识像是被一只冰冷的巨手狠狠攥住!
暗房内的物理环境也瞬间产生异变!温度骤降,呵气成霜。显影盘、停显盘、定影盘里的药水开始无端地剧烈荡漾、翻滚,冒出细密的气泡,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像是被烧开了一样!墙上那盏原本稳定的红色安全灯,光芒开始疯狂地闪烁、明灭不定,将整个暗房映照得如同恐怖片现场!墙壁上,凌异自己被投射出的影子,开始不受控制地扭曲、拉长、变形,时而膨胀时而收缩,仿佛要脱离他的身体,化作独立的怪物扑过来!
一个冰冷、滑腻、像是隔着厚重水流的声音,直接在他脑海的最深处响起,每一个字都带着彻骨的寒意和浓浓的恶意:
“……你……看……到……我……了……”
“……找到……你了……”
凌异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要被冻结了!他凭借最后一丝意志力,猛地切断了与相纸和精神世界的连接!如同扯断一根连接着自己生命线的绳索!
“噗通!”他整个人虚脱般向后踉跄,重重地撞在冰冷的墙壁上,然后沿着墙壁滑坐到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冷汗如同瀑布般从额头滚落,瞬间浸透了他的衣衫。头痛欲裂,眼前阵阵发黑,四肢百骸传来前所未有的虚弱感,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斗。
他颤抖着,几乎是用爬的,挣扎着移动到工作台边,凭借肌肉记忆,摸索着将那张承受了灵视全部力量、已然变得“不同”的相纸,用竹夹夹起,浸入了显影液中。
在剧烈闪烁的红色灯光下,相纸上的影像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浮现出来。
依旧是那十二个人,背景是红星招待所。但在后排最右边的阴影里,那个深色衣服的“男人”的形象,变得无比清晰、无比骇人——浮肿苍白的脸,空洞的双眼,僵硬的诡异笑容,湿漉漉的头发和衣物,以及脚下那滩不祥的水渍。在他的身影周围,相纸的乳剂层上,还显现出了许多原本照片上没有的、如同黑色水草般缠绕扭动的痕迹,仿佛他刚从某个水下深渊爬出。
更令人心惊的是,在照片的底部,显影液勾勒出了一行之前绝对不存在的、模糊的黑色数字:
304。
凌异瘫坐在冰冷的地上,背靠着墙壁,看着这张从灵视中诞生的、充满不祥气息的照片,剧烈的头痛和虚弱感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
但他那双因痛苦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却闪烁着冰冷而锐利的光芒。
304房间。果然如此。
线索明确了。那个“东西”的源头,就在那里。
而它,也已经明确地感知到了他的存在。狩猎,或许已经开始了。
寂静的相馆,此刻仿佛变成了一个无形的战场。第一回合的较量,刚刚结束,而真正的危险,正从照片中走出,步步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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