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胖子指尖点的那个位置,字迹被油脂浸得有些透亮,勉强能认出是个“丁”字。
“这处小院,就在坊市东头的‘回风巷’,独门独户,还带一口深井。”胖子脸上的肉随着说话一颤一颤,压低了声音,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样,“只要八块灵石。道友,这可是白菜价,那深井的水虽然没灵气,但胜在甘甜,最适合居家过日子。”
张玄远顺着他指的地方扫了一眼,眼皮都没抬,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掌柜的,我是刚从山里出来,不是脑子被驴踢了。回风巷?那是靠近散修摆摊区后头的贫民窟吧?”
他伸出一根手指,在那“丁”字上轻轻敲了敲,发出笃笃的脆响:“那边我也路过,巷子口连个像样的禁制都没有,隔壁就是臭水沟。若是没记错,那地方鱼龙混杂,晚上别说睡觉,就是睁着眼都得防着被人把房顶掀了。您让我带着舍妹住那儿,是嫌我们活得太长,想给我们找个风水宝地埋了?”
胖子脸上的笑容僵住了,那双绿豆眼里原本的轻视迅速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重新审视的精光。
这小子,不是那种只知道闷头修炼的愣头青,是条在泥坑里打过滚的泥鳅。
“道友是个明白人。”胖子收回了那种哄骗小孩的语气,顺手把那页翻了过去,脸上的肥肉也不抖了,变得有些严肃,“既然丁字号看不上,那就只有这处乙字号洞府了。位于黑山半腰,灵脉支流经过,自带二阶聚灵阵,防御禁制能抗住筑基初期修士的一击。一个月,”
五十灵石。
张玄远心里盘算了一下。
这价格公道,但对于现在的他来说,那是把血抽干了也凑不齐的数目。
他现在的每一块灵石,都得掰成两半花,一半用来保命,一半用来在那未知的杀局里寻找生机。
“五十太贵,那是给那些在此地长驻的大修准备的。”张玄远摇了摇头,目光在册子上逡巡,最后定格在中间几行不起眼的小字上,“我要找个稍微偏一点的,最好是山腰背阴面。不需要多好的聚灵阵,但得有地火引流的口子,或者……有一方能种点药草的小土坡也行。”
听到“地火”二字,胖子那双精明的眼睛微微眯起,上下打量了张玄远一眼:“道友……还要炼丹?”
“混口饭吃罢了,只会搓点大力丸。”张玄远回答得滴水不漏,既没否认,也没把底牌亮出来。
胖子沉吟了片刻,手指在算盘上无意识地拨弄了两下,态度明显比刚才谨慎了许多。
一个懂行的散修不可怕,一个懂行还可能会炼丹的散修,那就是潜在的长期客户,或者是某种势力的探子。
“既然如此……”胖子从柜台最底下抽出一张泛黄的兽皮图,指着边缘一处不起眼的黑点,“丙字七十三号。这地方有点偏,在山腰的褶皱里,终年不见阳光,湿气重了点。但因为靠近一条废弃的地火支脉,偶尔会有火煞冒出来,一般人受不了那股燥气。不过,若是道友想炼丹,这倒是变废为宝了。”
他顿了顿,观察着张玄远的表情:“而且,洞口外面有两分薄田,虽然荒废了,但胜在土质还带着点灵性。一个月,十五块灵石。这可是实打实的底价,再低,我就只能去喝西北风了。”
张玄远盯着那个黑点,脑海中迅速构建出黑山的地形。
背阴,意味着隐蔽;有火煞,意味着虽然不稳定但有免费的热源;有薄田,意味着只要有种子,就能有细水长流的进项。
最关键的是,这个位置离主路远,离那些杀人越货的视线也远。
“成交。”
张玄远没再废话,从怀里摸出那还没有捂热的十五块灵石。
那动作看似干脆,只有他自己知道,指尖离开那些温润石头的时候,心里是怎样一种割肉般的疼。
这十五块灵石一出,他和青禅身上剩下的,就真的只能维持几天的嚼用了。
办完手续,领了一块刻着符文的黑色石牌,张玄远拉着青禅走出了安居阁。
那胖子掌柜一直送到门口,眼神复杂地看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街角。
刚才那小子付钱的时候,手虽然抖了一下,但眼神里那种孤注一掷的狠劲儿,让他这个在黑山坊混了几十年的老油条都觉得后背有点发凉。
丙字七十三号洞府,确实如胖子所说,是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沿着蜿蜒湿滑的山道走了足足半个时辰,才在一片茂密的黑松林后面找到了那个被藤蔓遮住了一半的洞口。
推开沉重的石门,一股霉味夹杂着淡淡的硫磺气扑面而来。
洞府不大,约莫二十来平,里面除了一张缺角的石床和几个落满灰尘的石墩子,可以说是家徒四壁。
墙角渗着水渍,长满了青苔,唯独靠近里侧的一个小孔里,时不时喷出一股肉眼可见的热气,那是地火支脉泄露出来的火煞。
“哥……师父,这就是我们的家?”
青禅把那个大包裹放在石床上,拍了拍手上的灰,那双眼睛里倒是没有嫌弃,反而透着一股子新奇。
对她来说,只要不是睡在露天野地里随时担心被狼叼走,那就是好地方。
“暂时是。”
张玄远关上石门,手指在石牌上一点,一道微弱的青光闪过,洞口的禁制嗡鸣了一声,算是启动了。
虽然只是个最基础的“迷踪阵”,但也聊胜于无。
他走到那处喷吐热气的孔洞前,伸手感受了一下温度。
烫手,带着一股子暴躁的火毒。
用来炼制精细的丹药肯定不行,但如果只是处理些低阶草药,或者炼制那种不需要精准控火的“辟谷丹”,倒是足够了。
“青禅,把这收拾一下。”
张玄远吩咐了一句,自己则走到洞府角落,盘膝坐下。
这里安静得有些过分,只有水滴落在青石板上的滴答声。
尘埃落定,那些一直被赶路和生存压力压在心底的念头,此刻就像是这地下的火煞一样,开始往上翻涌。
父亲死的时候,胸口那个血洞,那本被鲜血浸透的道书,还有四伯口中那个用钩刀的左撇子……
张玄远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将那股戾气压回丹田。
现在不是想报仇的时候。
在这黑山坊,他就是只蝼蚁,随便一个练气后期的修士就能捏死他。
要想查清当年的真相,要想活得像个人样,首先得让这十五块灵石花得值。
他睁开眼,目光变得清明而冷冽。
“收拾完了我们就出去。”张玄远站起身,看着正卖力擦拭石床的青禅,“兜里比脸还干净,得去买点种子和最便宜的丹炉。还得去看看,这坊市里到底都在卖些什么人血馒头。”
半个时辰后。
两人换了一身稍微干净点的衣裳,再次出现在了坊市的街头。
此时已是黄昏,原本阴惨惨的街道上却并没有变得冷清,反而透出一股诡异的热闹。
张玄远带着青禅,尽量贴着墙根走。
路过一家名为“百宝阁”的大店铺时,张玄远的脚步微微一顿。
那店铺门口并没有像其他店那样站着练气期的伙计招揽生意,反而笔直地站着两个身材魁梧、满身煞气的凡人武者。
他们没有灵力波动,但太阳穴高高鼓起,手里握着的也不是法器,而是凡铁打造的重刀,刀刃上暗红色的血槽让人看着眼晕。
在修真者的坊市里,让凡人看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