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乐乾的手指粗糙得像老树皮,那块陈旧的玉佩在他指间转了一圈,最后“啪”地一声,被拍在了那张满是剑痕的石案上。
声音清脆,却在逼仄的石室里激起了一层看不见的灰。
站在下首的张思道猛地抬头,视线死死黏在那块玉佩上。
这孩子平日里比谁都沉得住气,这会儿呼吸乱了。
他认得这东西,或者说,听家里老一辈吹牛时提过——这是八十年前老祖宗救过一位青玄宗长老后留下的信物。
说是信物,其实就是个人情债的凭证。
“别看了,不是什么法宝。”张乐乾的声音沙哑,带着一股子熬夜后的疲惫,“拿着它,能换一个青玄宗外门弟子的名额。不用参加升仙大会,不用去闯那九死一生的试炼阵,直接进山门。”
这可是个天大的馅饼。
但张思道的脸上没有喜色,反而一点点苍白下去。
他紧紧抿着嘴唇,两只手垂在身侧,指甲掐进了掌心里。
他是个聪明人。
在这个节骨眼上,族长把这最后一张底牌亮给他,意思再明白不过了——那枚所谓的“筑基丹”,没他的份。
“族长,我不去。”
少年的声音很轻,却硬邦邦的,像块倔强的石头,“我今年二十四,练气五层。论资质,我比思泓强;论心性,我比青禅稳。那枚筑基丹……凭什么不能是我?”
张玄远靠在阴影里的石壁上,眼皮微微耷拉着。
这小子,还是太嫩。
这种时候讲道理、摆资历,是最没用的。
家族现在的资源分配,早就过了讲公平的阶段,现在是在赌命。
把所有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是找死,但把仅有的那点蛋液分摊给所有人,那就是大家一起饿死。
“凭什么?”
张乐乾笑了,笑意不达眼底,“就凭咱家现在只剩下一个空壳子。就凭青禅是水木双灵根,筑基的概率比你高一成。就凭这张桌子上只有这块破玉佩,没有第二枚丹药!”
这话其实是骗人的,真正的丹药就在张玄远怀里揣着。
但这谎话必须说得比真金还真。
张思道的身子晃了晃,像是被人抽了一记耳光。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想怒吼,但看着族长那张沟壑纵横的老脸,千言万语最后只化作了一声粗重的喘息。
“思道,你还是没看明白。”
一直没说话的张玄远忽然开口了。
他直起身,走到石案前,拿起那块玉佩。
入手冰凉,质地一般,甚至边缘还有个细小的磕口。
“家族这口锅,太小了。那枚丹药就算是真的给了你,你筑基了,又能怎么样?守着这一亩三分地,跟隔壁王家为了几条矿脉打得头破血流?还是等到五十年后,像大伯一样,为了几百块灵石愁白了头?”
张玄远把玉佩抛起来,又接住。
“青玄宗不一样。那是大海。去了那儿,你是龙是虫,全看你自己。这块玉佩不是保姆,它就是张入场券。送你进去,剩下的路,得你自己拿命去填。”
他盯着少年的眼睛,语气里没带什么感情色彩,全是赤裸裸的现实,“这路比在家里难走十倍。在那儿,没人喊你少爷,没人给你护法。死了,也就是后山乱葬岗多把土。”
石室里安静得可怕,只有墙角那盏长明灯偶尔发出“毕剥”的爆裂声。
张思道的胸膛剧烈起伏着。
他看着张玄远手里那块并不起眼的玉佩,眼中的不甘、愤怒、委屈,像退潮一样慢慢消散,最后只剩下一种近乎冷酷的清明。
他想起了父亲临死前握着他的手,说的那句“要争”。
争什么?
在这个日薄西山的家族里争那点残羹冷炙?
少年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从张玄远手里夺过了那块玉佩。
动作很猛,带着一股子决绝的味道。
“我去。”
两个字,落地有声。
他紧紧攥着玉佩,指节用力到发白,仿佛攥住的是他那条未知的、却又充满可能性的命,“我不像思泓那样需要人哄着,也不像青禅那样命好。这条路,我自己走。”
张乐乾那紧绷的肩膀,微不可察地松弛了一分。
他转过身,背对着两人,似乎在看墙上那幅早已模糊不清的祖师画像,声音闷闷地传来:“路费,公账出一百灵石。剩下的……老十四,这一趟你辛苦点,亲自送他过去。”
张玄远眉角跳了一下。
又是我?
刚才给了思泓四百灵石,现在又要给人当保镖。
这废柴长老当的,简直是全职保姆加散财童子。
“一百灵石够干嘛的?也就是个路费。”张玄远撇了撇嘴,也没推辞,只是懒洋洋地紧了紧身上的斗篷,“行吧,这就当我是出去散心了。”
他走到张思道身边,伸手在那小子硬邦邦的肩膀上拍了一把。
“回去收拾收拾,把那些花里胡哨的长衫都扔了,多带点金创药和干粮。明天一早,咱们出发。”
张思道重重地点了点头,转身大步走出了石室。
这一次,他的背挺得很直,脚步也没有刚才那种沉重,反而带着一种即将奔赴战场的轻盈。
看着少年的背影消失在黑暗的甬道里,张玄远叹了口气。
“大伯,你这算是把家族最后一点潜力都给挤干了吧。”
张乐乾没回头,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他赶紧滚蛋。
张玄远耸耸肩,转身走出洞府。
外面的夜风更大了,刮在脸上像刀子一样。
青玄宗啊……
那是几万里之外的地界,中间隔着茫茫大山和无数不讲规矩的劫修。
他摸了摸怀里那个装着筑基丹的瓶子,又看了看远处天边那颗半死不活的启明星。
这一路,怕是太平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