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前方,一位形骨嶙峋的老人跪在地上,双膝深陷在磨滑的木板里,手中的白花颤抖着落下。他的声音轻,却带着刀割般的锋利:“我妹妹死在这儿……她没名字……只有眼泪。”
就在那一刹,莫晓妍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掐住。她看到老人眼角滑落的泪,低垂着在烛光里闪了一瞬光,落到中间的石盂里——石盂中盛着清澈如水晶的液体,表面浮着微弱的光晕。这就是他们要找的东西——泪凝之水。
她缓缓靠近,耳畔的哭声和火焰噼裂声交织,舌尖仿佛尝到了泪水的味道——先是温热,后是苦涩,最后化作一缕无法言说的痛。
“你不能碰。”一个苍老的声音从火光外传来。
莫晓妍猛地回头,是一个双眼浑浊却依旧锐利的老看守,脸上的沟壑在火光下更深。他的手搭在石盂边:“这些泪,是我们唯一的记忆。”
马静海此刻已悄然进入礼堂,他的高大身影在烛光里拉得很长,像一面挡风的壁。他望了那石盂一眼,喉结上下滑动——那熟悉的沉痛让他想起许多年前的战友临终时的眼神,那眼神里也有泪,却从未为自己。
阿强站在门口,感官被一种异样的静寂笼罩,眼睛扫过礼堂角落——四周全是刻有名字的木牌,但有几块牌子上,不是名字,而是一个个空刻,只留下刻刀划痕。
“为什么会有空牌?”他问。
老人垂下眼皮,声音低到像咽在喉里的砂:“他们,被抹去了名字,只剩下,泪。”
空气中的压抑让每个人的呼吸都变得沉重。江玉娇的指尖在令牌上划过,感受到它传递出的急促脉动——像在催促他们快离开。她的耳朵突然捕捉到礼堂外微弱的脚步声,极轻,却不属于任何幸存者的节奏。
马静海猛然抬头,目光沿着火光的边缘锁定那个走来的影子。火焰忽然被山风鼓动,半明半暗之间,那人一步一步走近,直到站在火光正中。
他的双手缓缓抬起,摘下脸上蒙着的面具。
江玉娇的瞳孔瞬间收紧。那张脸,刀削一般的轮廓,眉骨低沉,右侧颧骨有一道旧疤——他们都认得他。
马静海几乎是低吼出来:“杜千!你不是早就死了吗?!”
火光映在杜千的眼中,那双眼不见寒意,反而有复杂的涌动。他缓缓吐出的话低沉而缓慢:“我不是敌人……我是来阻止你们的。”
空气骤然紧绷,每一根神经像被刀尖挑起。阿强向前一步,声音里带着火:“阻止我们?你知不知道我们在找的是什么?”
杜千的牙关紧咬,面部肌肉在火光下微微抽动:“知道。但你们若取走‘泪凝之水’,它也会被利用,成为另一个人的武器,去改写曾流过的泪。”
江玉娇的呼吸急促,鼻尖闻到杜千身上混合的火药与松脂味,那是战场与山林的交织,令人警醒。她的眼紧锁着他:“那你跟了我们多久?”
杜千的眼神像刀锋,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软意:“从南京到这里,一步不落。”
莫晓妍咬着唇,不知道是愤怒还是悲怆:“你挡我们,就是不让那些名字被记住?”
杜千沉默片刻,声音低沉如山谷回响:“不。是因为有人会用这些名字,换取一段谎言的历史。”
火光摇摆,烛泪沿着蜡身流下,滴在木板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时间在走,却越走越冷。马静海胸口涌出百种情绪,他盯着杜千的眼,仿佛要从中刨出埋藏的真相。
外面的山风呼啸,吹过铁栏,带来一阵金属摩擦的刺耳声,犹如战场上的枪刃相击。江玉娇握紧令牌,它的震动愈发急促——像在提醒她,杜千背后还有别的阴影。
杜千缓缓转头,看向石盂中的泪凝之水,眼眸深处闪过一抹痛得无法掩饰的光:“她的泪,也在这里。”
他没说是谁,但马静海的心,却在那一瞬被狠狠击中。
烛火映照在他们的脸上,每一条血管都像在跳动着不同的命运。门外的黑暗,像一头无形的兽,正等待着下一步将谁吞下。
而真正的秘密,还在那无声的泪光深处沉睡。
夜色沉重,湖南衡阳的废墟如一块巨石压在大地之上。
乌云低垂,空气中漂浮着石灰和枯草混合的气味,雨水滴落在残破的弹坑里,溅起的泥腥扑在唇齿之间,涩得让人不敢细尝。
江玉娇向前凝望,衡阳古城墙下,一处地下掩体半掩于藤蔓与碎石间,静默如沉睡的坟冢。
阿强是第一个钻进去的,他带着沉甸甸的工具箱,手指沾着泥水,掌心传来冰凉渗骨的触感。
灯光打在他脸上,映出紧绷的颧骨和额头细密的汗珠。
莫晓妍蹲下,鼻尖被尘土呛得轻咳,但眼睛依旧紧盯着阿强动作。
马静海半蹲在通道尽头,警觉地倾听每一个回声。
脚下沙粒错动时的微响、墙根雨滴渗入的滴答……他将所有声息分门别类,像是老战场上辨别敌我枪声的本能。
那盏古灯安静地立在一块青石台上,灯座泛着暗白——那不是普通的金属,而是人骨经过火炼、冷淬、再打磨成形的光泽,带着一种诡异却肃穆的温感。
阿强用布细细擦拭灯身,每擦一次,指尖都能感受到那骨质传递出的细微震颤——仿佛在回应触摸。
灯芯早已断裂,他小心拆开底座。
一阵卡滞感后,一截暗红色的金属被抖落出来,紧接着,一道低沉沙哑的声音在灯内溢出——不是电子合成的音色,而是真实录音的粗粝质感:
“如果有人来找我们……请告诉他们……我们不是失败者。”
声音断续,被岁月磨得支离破碎,却带着穿透骨髓的力量。
阿强停下手,喉咙像被那句话紧紧掐住。
江玉娇闻到空气瞬间变得更冷,火药残留的气息在这深埋的灯盏里醒来。
马静海垂下眼,眼底是一片难以掩饰的光,他轻轻重复那句话,像是与故友隔空对话:“不是失败者……”
他的手背青筋暴起,半是克制,半是燃烧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