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扬州地界已有数日,霍雨浩、寇仲、徐子陵三人一路西行,专拣人烟稀少的山野小径而行,尽可能避开官道与城镇。
寇仲和徐子陵初获《长生诀》带来的奇异内力,虽只是初窥门径,远未登堂入室,但身体由内而外的变化已然极为显着。两人只觉体内精力澎湃汹涌,远胜往昔,脚步轻健如踏云絮,连日的长途跋涉竟也不觉十分疲累。
更奇妙的是,五感六识变得前所未有的敏锐,远处林梢飞鸟振翅、风中带来的极细微的土腥味或花香,都能清晰捕捉,整个世界在他们感知中变得愈发鲜活生动。
他们按捺不住心中的新奇与兴奋,时常在歇息时便忍不住演练霍雨浩所授的那些基础招式,配合着体内新生的、或灼热昂扬、或清凉绵长的长生诀真气,举手投足间竟也隐带风雷之势,威力与往日瞎摸乱打时已是云泥之别。
途中偶遇几拨不开眼的剪径毛贼,甚至无需霍雨浩出手,两人兴致勃勃地联手之下,往往三拳两脚便能干净利落地将对手打发了,这让他们信心急剧膨胀,一路之上兴致高昂,对前路充满了跃跃欲试的期待。
霍雨浩将两人的飞速进步尽收眼底,心中亦是微讶于《长生诀》这门奇功的非凡脱俗。
这两股衍生出的内力属性迥异,一阳一刚,一阴一柔,却都根基深厚,潜力无穷,假以时日,必能造就两位惊世骇俗的绝顶高手。
他偶尔会在他们练习间歇出言点拨几句,并非具体招式,而是关乎内力运转的细微精妙处、对战时机的最佳把握、以及新旧之气转换衔接的诀窍,每每能让双龙生出茅塞顿开、豁然开朗之感。
然而,霍雨浩自身的状况改善却极为缓慢。那《长生诀》第七幅神图的神韵虽能持续温和地滋养他的精神本源,遏制其恶化之势,但想要真正修复那严重的创伤,进度却迟缓得如同蜗行牛步。
精神探测的范围依旧被牢牢限制在三丈左右,无法轻易动用更耗费精神力的灵眸能力或其他精神技能。他深知,寻找如“邪帝舍利”这类专门针对精神元神的天地奇物,已是当前刻不容缓的重中之重。
这一日晌午,三人行至一处官道旁用以招待行旅的简陋茶寮歇脚。茶寮内已有几桌客人,多是面带风尘的行脚商旅,以及旁边一桌几个嗓门颇大、带着兵器的江湖汉子。
三人寻了张角落的僻静桌子坐下,只要了粗茶和几张干硬大饼,默默吃着,耳朵却如同最灵敏的雷达,悄然捕捉着棚内所有的谈话声息。
那几个江湖汉子的议论声断断续续地传来。 “……妈的,宇文阀最近动作真他妈大!各处关卡要道盘查得跟铁桶似的,听说不单单是为了抓扬州城里那两个偷鸡摸狗的小混混,好像在找什么更紧要的东西?”
“哼,门阀之事,水深得很,哪是我们能揣测的。不过听说最近风水轮流转,不光是宇文阀,连东都洛阳那边,还有那些见不得光的魔门崽子,活动也频繁了不少!”
“魔门?那群阴魂不散的家伙又想兴风作浪?”
“嘘……小声点!隔墙有耳!听说跟那个传说里的‘邪帝舍利’有点关联……”
“邪帝舍利?那不是魔门圣物吗?丢了几十年上百年了吧?怎么又旧事重提了?”
“谁知道呢,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听说那鬼东西邪门得很,不光能让人功力暴涨,听说好像还能……侵蚀人的心神?或者反过来增强人的精神异力?总之说法不一,但都邪性!最近各地道上似乎有些零零星星的传闻,说是有线索指向了关中一带,具体是真是假,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关中?那不就是长安附近?嘶……这潭水可是越来越浑了,怕不是要出大事……”
寇仲和徐子陵立刻下意识地竖起了耳朵,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压制的兴奋与激动。邪帝舍利,果然有更多的消息流传出来了。
霍雨浩面色平静地小口喝着苦涩的粗茶,心中却已如同明镜般飞快盘算起来。消息再次指向了关中长安方向,这与杨公宝库的传闻地点高度吻合,无疑增加了信息的可信度。
魔门活动频繁,则意味着争夺的激烈程度和潜在危险将呈指数级上升。而无论是“侵蚀心神”还是“增强精神异力”的描述,都让他更加确信——此物所蕴含的力量本质必然与神魂领域深度交织,无论其属性是正是邪,对他而言都可能极具价值。
就在这时,官道远处传来一阵急促而整齐的马蹄声,尘土飞扬间,只见一队约莫十人的精悍骑兵疾驰而来。人人矫健剽悍,身着统一的深青色劲装,外罩轻甲,眼神锐利如鹰,顾盼之间自然流露出一股久经沙场的肃杀之气,绝非寻常地方军士可比。
茶寮内原本嘈杂的议论声顿时戛然而止,行商们面露惧色,纷纷低下头,不敢直视。
那队骑兵在茶寮外猛地勒住马匹,战马嘶鸣声中,为首一名年约三十、面容冷峻、气息沉凝如渊的汉子,目光如冷电般扫过棚内众人。
他的目光尤其在霍雨浩三人身上不易察觉地停顿了一瞬——霍雨浩虽刻意收敛,但那特殊气质难以完全掩盖,而寇仲徐子陵初获神功,精气神饱满外溢,在普通人中显得尤为鹤立鸡群。
寇仲和徐子陵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手心瞬间冒汗,下意识地以为是最担心的宇文阀追兵终于到了。
霍雨浩却微不可察地轻轻摇头,以仅容三人听见的极低声音道:“非是宇文阀之人,但其来意不明,绝非善类,小心戒备。”
果然,那为首冷峻汉子并未下马发作,只是用冰冷的目光再次扫视一圈,似乎没发现特定目标,便毫不犹豫地一挥手,带着手下风驰电掣般继续向西绝尘而去,只留下滚滚烟尘。
“吓……吓死我了……”寇仲长长吁了口气,擦了把额角的冷汗,“不是宇文化骨的人?那他们是什么来头?看着比宇文阀的人还凶悍!”
霍雨浩沉吟片刻,道:“观其衣甲制式、行止气息,训练有素,令行禁止,像是某个强大门阀或隐秘势力的精锐护卫。他们此行方向亦是向西,如此急切……或许,也与近期江湖上暗流涌动的某些传闻有关。”他话语中带着明确的暗示。
徐子陵心思细腻,低声道:“大哥,看来盯着那‘邪帝舍利’的人,比我们预想的还要多,还要……厉害。”
霍雨浩点点头,神色平静却带着一丝凝重:“意料之中。重宝动人心,何况是邪帝舍利这等足以引起江湖浩劫的奇物。前路莫测,我们需更加谨慎行事。”
结了茶钱,三人再次上路。经过这次茶寮听闻和与那队不明精锐的短暂遭遇,寇仲和徐子陵在兴奋之余,心头也蒙上了一层对前路艰险的清晰认知,练习得越发刻苦认真,不敢有丝毫懈怠。
霍雨浩则一边赶路,一边默默尝试着更精细地操控那恢复有限的精神力。他不再执着于拓展探测范围,而是转而尝试将精神感知极力压缩在周身极小的区域内,以期提升其洞察的精度与对障碍物的穿透力;或是尝试进行一种更持久但消耗极低的精神力维持状态,锻炼其韧性。这是他在当前困境下的一种无奈却必要的适应与锻炼。
数日后,三人进入一片地势逐渐抬升、林木茂密的丘陵地带。
天色将晚,暮霭沉沉,四野荒僻。霍雨浩忽然停下脚步,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
“大哥,怎么了?”徐子陵如今灵觉敏锐,立刻察觉到他的异常。
霍雨浩目光投向侧前方一片幽深的密林,低声道:“林子里有血腥气,很新鲜,尚未完全散去。还有……零星的兵刃交击与气劲碰撞声,刚刚平息不久。”
寇仲和徐子陵立刻凝神屏息,侧耳细听,却只听到风吹过林梢的沙沙声以及几声归巢鸟雀的啼鸣,不禁对霍雨浩这远超常人的感知能力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要……绕开吗?”寇仲问道,经历了这么多风波,他深知江湖险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道理。
霍雨浩略一思索,摇了摇头:“小心靠近,暗中观察。或许是寻常江湖仇杀,但也可能……与我们所关注的某些事情有所牵连。收集信息,了解动向,总无坏处。”
三人当即收敛所有气息,借助地形与灌木岩石的掩护,如同三缕青烟般悄然潜至林边。
拨开茂密的枝叶向内望去,只见林间一小片空地上,景象惨烈。横七竖八地躺着六七具尸体,服饰各异,兵刃散落一地,显然刚刚经历了一场极其惨烈的恶斗。
而在尸骸中间,一名黑衣男子背靠着一棵粗大的树干,浑身浴血,胸口剧烈起伏,气息已是奄奄一息。他的一只手无力地垂在地上,另一只手却死死抓着一个尺许长的黑色铁盒,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那铁盒样式古朴异常,通体黝黑,似乎非铁非木,上面雕刻着一些扭曲古怪、充满邪异美感的符文,在黄昏昏暗的光线下,透着一股令人不安的气息。
那黑衣男子似乎灵觉未泯,竟艰难地抬起头,涣散无神的目光艰难地聚焦,扫过霍雨浩三人藏身的方向,嘴唇艰难地翕动着,发出几乎微不可闻、断断续续的气音: “舍…舍利……消息……阴…癸派……假的……是…诱饵……”
话音未落,他头颅猛地一垂,最后一口气彻底断绝,已然气绝身亡。那只死死紧握着铁盒的手,也终于无力地松了开来,铁盒“哐当”一声掉落在地,在死寂的林间显得格外刺耳。
林间瞬间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呜咽声。
寇仲和徐子陵的心脏怦怦狂跳,几乎要跳出嗓子眼,目光死死盯着那掉落在地的诡异黑色铁盒,又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神色凝重的霍雨浩。
邪帝舍利?阴癸派?假的?诱饵? 这突如其来的死亡信息,瞬间让本就迷雾重重的局势变得更加扑朔迷离,诡谲难测。
霍雨浩目光锐利如剑,紧紧盯着那铁盒。他那强大的精神灵觉并未从那铁盒上感受到预期中磅礴邪异的能量波动,反而隐隐察觉到一种内里的空洞与人为施加的伪装痕迹。
“在此等我,隐匿气息,没有我的信号,绝不可妄动。” 他低声吩咐一句,身形倏忽间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掠出,速度快得只在原地留下一道淡淡的残影。
瞬息间,他便已如一片落叶般飘至那黑衣男子尸体旁。他并未首先去碰触那诡异的铁盒,而是先目光如电般飞速扫过现场的打斗痕迹、死者身上的致命伤口以及散落的兵器,心中已有了初步判断。
随后,他才小心翼翼地分出一缕微弱的北冥真气,隔空摄起那掉落在地的黑色铁盒,将其悬于掌心之上,闭目凝神,以精神细细感知。
片刻之后,他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冷意。他拿着铁盒,身形一闪,又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双龙藏身之处。
寇仲迫不及待地接过铁盒,入手只觉一片冰凉沉重,却丝毫感受不到任何想象中的能量波动或特异之处。
他翻来覆去地仔细查看,甚至尝试用力掰动,却发现这盒子浑然一体,严丝合缝,根本找不到任何开口或机括,仿佛本身就是一块实心的铁块雕刻而成。
“大哥,这……这东西根本打不开啊!而且感觉死气沉沉的……”
霍雨浩淡淡道:“盒子上隐秘处有阴癸派的特殊标记。此物绝非邪帝舍利,更像是一个精心打造、用于混淆视听或传递某种信息的陷阱、信物。刚才那人临死前耗尽最后气力传递出的话,恐怕才是真正的关键所在。”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西方那逐渐被暮色吞噬的山峦,眼神变得愈发深邃难测。 “舍利消息……阴癸派……诱饵……看来,已经有势力在暗中布局,试图以‘邪帝舍利’为饵,搅动天下风云,引人入彀。”
“我们寻找舍利的方向或许没错,但这潭水之深,前路之诡谲,恐怕远超你我想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