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八，又一场大雪覆盖了皇城。林肃正在书房临帖，忽闻窗外传来萧衍的声音：“小肃！快来看，湖面结冰了！”
林肃搁下笔，推开窗，只见萧衍裹着厚厚的貂裘，在雪地里蹦跳着朝他招手。自那日争执后，这是萧衍第一次主动来找他。
“父皇准我们在太液池上滑冰了！”萧衍兴奋地说，“六哥还让人做了冰床，咱们一起去试试？”
林肃本欲推辞，但看见萧衍眼中期待的光，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轻轻点头：“好。”
太液池已是一片冰封世界。宫女太监们在冰面上忙碌着，布置着各色冰雕。六皇子萧璟果然在场，正指挥着几个小太监推着一架装饰华丽的冰床。
“林肃，你可来了！”萧璟看见他，眼睛一亮，快步迎上来，“本王特意让人做了这架冰床，就等着你来第一个试。”
林肃行礼：“谢殿下厚爱，只是这第一试，理应由殿下...”
“诶，你我之间何必客气。”萧璟不由分说地拉住他的手腕，“来，我推你试试。”
林肃正要推辞，忽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六皇子好兴致。”
他浑身一僵，转头看见靖王萧谨言站在不远处的回廊下，身披墨色大氅，面色沉静如水。
萧璟松开手，笑容不变：“皇叔也来赏冰？不如一同玩玩？”
“不必了。”萧谨言的目光淡淡扫过林肃，“本王只是路过。”
林肃注意到皇叔手中拿着一个锦盒，那盒子看上去有几分眼熟。
待靖王离去，萧璟嗤笑一声：“皇叔还是老样子，整日板着脸，也不知给谁看。”
林肃却有些心不在焉。他认得那个锦盒——那是他前几日托人送给皇叔的冬至礼，里面是一方他亲手打磨的端砚。
难道...皇叔不喜欢？
接下来的滑冰，林肃始终提不起兴致。即便坐在华丽的冰床上，被萧璟推着在冰面上滑行，他的目光仍不时飘向靖王离去的方向。
“你怎么了？”萧衍滑到他身边，小声问道，“从刚才就魂不守舍的。”
林肃摇摇头：“没什么。”
傍晚时分，雪又下了起来。林肃推说身体不适，提前离开了太液池。他独自走在回宫的路上，脑海中不断回放着靖王那个淡漠的眼神。
经过靖王府时，他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书房的灯亮着，窗纸上映出那个熟悉的身影。
林肃在雪地里站了许久，直到肩头落满雪花，才转身欲走。
“既然来了，为何不进来？”
林肃猛地回头，看见靖王不知何时已站在府门前，手中仍拿着那个锦盒。
“皇叔...”林肃一时语塞。
萧谨言打量着他满身的雪花，眉头微蹙：“进来暖暖身子吧。”
书房内炭火温暖，药香依旧。林肃拘谨地坐在椅上，目光不时瞥向那个被放在书案上的锦盒。
“今日玩得可还开心？”萧谨言为他斟了杯热茶。
“尚可。”
萧谨言沉默片刻，忽然道：“那方砚台，是你亲手磨的？”
林肃心中一惊：“皇叔怎么知道？”
“纹理细腻，打磨均匀，非工匠所能为。”萧谨言打开锦盒，取出那方端砚，“为何要送这个？”
林肃垂眸：“前日整理书房，见皇叔的砚台已有裂痕...”
“我是问，为何要亲手打磨？”萧谨言的声音很轻，却直抵人心。
林肃攥紧了衣角，半晌才低声道：“学生...不知。”
萧谨言凝视他良久，忽然轻叹一声：“小肃，你可知道，在这深宫之中，有些心意，不该轻易表露？”
林肃猛地抬头：“皇叔是说...”
“六皇子对你过分关注，已引起不少人侧目。”萧谨言转动着手中的砚台，“你与他走得太近，并非好事。”
“学生与六殿下只是...”
“我知道你们之间没什么。”萧谨言打断他，“但旁人不会这么想。尤其是...”他顿了顿，“尤其是对你特别关注的人。”
林肃心跳突然加速：“皇叔此言何意？”
萧谨言却没有回答，只是将砚台放回锦盒，推到他面前：“这方砚台，你拿回去吧。”
林肃脸色一白：“皇叔不喜欢？”
“正因太过喜欢，才不能收。”萧谨言的声音低沉，“小肃，有些东西，一旦收下，就再也放不下了。”
这话中的深意让林肃心头剧震。他望着皇叔深邃的眼眸，忽然明白了什么。
“学生...告退。”他接过锦盒，手指微微发颤。
走出靖王府时，雪下得更大了。林肃抱着那个锦盒，在雪中慢慢走着。皇叔的话在他心中掀起惊涛骇浪，那些被他刻意忽略的情感，此刻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他想起皇叔教他下棋时的耐心，病中仍关心他是否添衣的温柔，还有那日论礼时赞许的目光...这一切，原来都不是他的错觉。
“林肃！”
一个声音打断他的思绪。林肃抬头，看见六皇子萧璟站在不远处，面色不悦。
“你方才去靖王府了？”萧璟快步走近，目光落在他手中的锦盒上，“这是什么？”
林肃下意识地将锦盒往身后藏：“没什么。”
萧璟却一把抢过锦盒，打开一看，冷笑道：“一方破砚台？皇叔就送你这种东西？”
“这不是皇叔送的。”林肃伸手欲夺回，“还请殿下归还。”
萧璟却将锦盒举高，眼中闪着危险的光：“林肃，本王待你如何，你心知肚明。为何总是对那个冷面皇叔另眼相看？”
林肃平静地看着他：“殿下厚爱，学生感激。但学生对皇叔，只有敬重之心。”
“敬重？”萧璟嗤笑，“你当他真是什么正人君子？朝中谁不知道他...”
“六皇子慎言。”一个冷冽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林肃浑身一僵，缓缓转身。靖王不知何时出现在回廊尽头，面色冰寒如这漫天风雪。
萧璟脸色变了变，随即笑道：“皇叔误会了，侄儿只是与林肃说笑。”
萧谨言步步行来，每踏出一步，都让空气中的紧张感加剧一分。他走到萧璟面前，目光如刀：“把东西还给林肃。”
萧璟攥紧锦盒，笑容僵硬：“皇叔何必为一方砚台动气...”
“本王说，把东西还给林肃。”萧谨言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萧璟咬了咬牙，终于将锦盒塞回林肃手中，强笑道：“既然皇叔如此看重这方砚台，侄儿就不打扰了。”说罢拂袖而去。
雪地里只剩下两人相对而立。林肃抱着锦盒，低头不语。
“他有没有为难你？”萧谨言问，声音柔和了许多。
林肃摇头。
萧谨言沉默片刻，忽然伸手接过锦盒：“这砚台，我收下了。”
林肃愕然抬头。
“但你要记住，”萧谨言深深望进他的眼睛，“有些路，一踏踏上，就再难回头。”
林肃望着皇叔离去的背影，忽然明白了这句话的重量。这深宫中的情意，如同这方雪中的砚台，一旦送出，就再也收不回来了。
而当他的目光掠过转角处的一片衣角时，他知道，今日之事，绝不会就此结束。
那衣角的颜色，他认得——是苏婉宁最爱的月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