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太液池的冰层已经厚得可以走人。内务府在冰面上搭起了彩棚,挂起各色琉璃灯,准备着年节前的冰嬉大会。
林肃原本称病不想参加,却拗不过萧衍的软磨硬泡。
“这可是你与六哥缓和关系的好机会。”萧衍一边帮他整理衣冠一边说,“再说了,皇叔也会来。”
最后这句话让林肃改变了主意。
太液池畔热闹非凡。各宫嫔妃、皇子公主们都来了,彩棚里坐得满满当当。林肃跟在萧衍身后,远远就看见六皇子萧璟穿着一身大红箭袖,正在冰面上表演冰嬉,身姿矫健,引得阵阵喝彩。
“肃弟来了?”萧璟滑到他们面前,额上带着细汗,“本王特意让人给你备了双冰鞋,试试?”
林肃正要推辞,萧衍已经接过冰鞋:“六哥想得周到,我陪小肃一起滑。”
冰面光滑如镜,林肃小心翼翼地站着,不敢迈步。萧衍在他身边护着,却还是让他摔了好几跤。
“你这样不行。”萧璟滑过来,不由分说地拉起林肃的手,“本王教你。”
林瑟想要抽回手,却被握得更紧。
“放松,看着前方。”萧璟的声音近在耳边,“有本王在,不会让你摔着。”
这时,林肃瞥见靖王的仪仗到了。萧谨言穿着一件玄狐大氅,正从步辇上下来,目光淡淡扫过冰面,在他们交握的手上停留了一瞬。
林肃猛地抽回手,脚下不稳,眼看就要摔倒。
一只有力的手及时扶住了他的腰。
“小心。”
是靖王的声音。林肃愕然回头,发现不知何时,萧谨言已经来到他们身边。
“皇叔。”萧璟脸色不太好看,“您也来冰嬉?”
“来看看。”萧谨言松开扶着林肃的手,语气平淡,“六皇子教得不错。”
这话听不出喜怒,却让林肃心头一紧。
萧谨言的目光转向林肃:“既然不擅长,就不要勉强。”说着,很自然地替他理了理歪斜的衣领。
这个亲昵的动作让周围瞬间安静下来。连萧衍都瞪大了眼睛。
萧璟的脸色更加难看:“皇叔对肃弟真是关怀备至。”
“林肃是靖国公之子,本王自然要多照拂。”萧谨言语气不变,“六皇子若是无事,不如去陪陪你母妃,她方才还在寻你。”
这话已是明显的逐客令。萧璟咬了咬牙,终究不敢违逆,悻悻离去。
萧谨言这才看向林肃:“可还站得稳?”
林肃点头,心跳如鼓。方才皇叔替他整理衣领时,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脖颈,那触感至今未散。
“随本王来。”萧谨言转身走向彩棚。
彩棚内温暖如春,与外面的冰天雪地判若两个世界。萧谨言屏退左右,只留林肃一人。
“江南之行,已经定在下月初三。”萧谨言递过一杯热茶,“这一去,要好生照顾自己。”
林肃接过茶杯,指尖传来恰到好处的温热:“学生明白。”
“江南官员复杂,遇事多问多看,少说话。”萧谨言注视着他,“特别是关于朝中之事,不要轻易表态。”
林肃点头,心中却有些疑惑。皇叔今日的叮嘱,似乎格外细致。
“还有...”萧谨言顿了顿,从袖中取出一枚玉佩,“这个你带着。”
那玉佩通体莹白,雕着精细的云纹,正中刻着一个“谨”字。
“这是...”
“见玉佩如见本王。”萧谨言语气平静,“江南若有难处,可持此玉佩去找漕运总督周明远,他是本王旧部。”
林肃怔怔接过玉佩,掌心传来的温度让他心头发烫。这不仅是信物,更是皇叔对他的信任与保护。
“皇叔为何...对学生这般好?”
萧谨言沉默良久,方才轻声道:“你说呢?”
四目相对,彩棚内的空气忽然变得粘稠。林肃能听见自己如擂鼓的心跳,还有皇叔渐渐加重的呼吸。
就在此时,彩棚外突然传来萧衍的声音:
“小肃!你在里面吗?六哥说要比赛冰球,缺个人手!”
萧谨言后退一步,瞬间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去吧。”
林肃握着尚有余温的玉佩,躬身告退。
冰球比赛很是激烈。林肃心不在焉地打着,目光不时瞥向彩棚。皇叔依旧坐在那里,与几位大臣说着话,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未发生。
“小心!”
萧衍的惊呼声响起。林肃回神,只见一个冰球直直朝他面门飞来。他躲闪不及,只能闭眼。
预想中的疼痛并未到来。他睁开眼,看见六皇子萧璟不知何时挡在他身前,用手臂挡住了那个冰球。
“六殿下!”林肃惊呼。
萧璟捂着手臂,脸色发白,却还强笑道:“无妨,你没事就好。”
这时靖王也闻声赶来:“怎么回事?”
“不过是意外。”萧璟抢在林肃前面回答,“侄儿护住了肃弟,没伤着他。”
萧谨言看了看萧璟明显已经肿起的手臂,眉头微蹙:“传太医。”又转向林肃,“你可受伤?”
林肃摇头,心情复杂地看着萧璟。这位一向张扬的六皇子,此刻却因护着他而受伤,让他颇感意外。
晚间,林肃奉命去探望受伤的萧璟。
六皇子寝宫内药香弥漫。萧璟靠在榻上,手臂裹着厚厚的纱布,见林肃来了,眼睛一亮:“你来了?”
“殿下伤势如何?”
“小伤而已。”萧璟示意他坐下,“你能来看我,我很高兴。”
林肃垂眸:“殿下因学生受伤,学生心中不安。”
“为你受伤,我心甘情愿。”萧璟注视着他,“林肃,你可知道,那日看见皇叔碰你,我...”
“殿下!”林肃猛地起身,“请慎言。”
萧璟苦笑:“你就这么讨厌我?”
“学生不敢。”
“是不敢,还是不愿?”萧璟也站起身,步步逼近,“林肃,我对你的心意,你真的一点都感觉不到吗?”
林肃后退一步,后背抵上冰冷的墙壁。
“我知道你与皇叔...”萧璟压低声音,“但你们不可能有结果。他是皇叔,是长辈,你们之间...”
“六皇子多虑了。”林肃冷静地打断他,“学生对皇叔,只有敬重之心。”
萧璟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笑了:“好,很好。那本王就放心了。”
他退回榻上,语气轻松了许多:“三日后宫中年宴,你可要好好准备。听说,父皇要在宴上为几位皇子选妃。”
林肃心中一凛。
从六皇子寝宫出来,林肃在宫道上遇见了等候多时的萧衍。
“六哥没为难你吧?”萧衍关切地问。
林肃摇头,忽然想起什么:“小八,年宴上皇子选妃的事,你可知道?”
萧衍点头:“听母妃说了。六哥、七哥都在候选之列。”他压低声音,“听说六哥属意苏家小姐。”
林肃怔住:“苏婉宁?”
“是啊,兵部尚书之女,家世相当。”萧衍没注意到林肃异样的神色,“不过苏小姐似乎不太情愿,前日还托病没来冰嬉。”
林肃想起苏婉宁那日的提醒,心中了然。这位聪慧的女子,早已看透了宫中的风云变幻。
“小肃,”萧衍忽然正经起来,“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你和皇叔,是不是...”
林肃心头一跳:“是什么?”
萧衍挠挠头:“我也说不好,就是觉得...皇叔待你,特别不同。”
林肃沉默片刻,轻声道:“皇叔是长辈,自然要多关照些。”
这话说得连他自己都不信。
回到寝殿,林肃取出靖王赠的玉佩,在灯下细细端详。玉佩温润,在烛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一如皇叔偶尔流露的温柔。
他将玉佩贴身收好,心中已然明了——无论前路如何,这份情愫,他已经放不下了。
而此时的靖王府内,萧谨言站在窗前,望着太液池方向,手中摩挲着一方砚台。
“王爷,六皇子那边...”李忠欲言又止。
“无妨。”萧谨言语气平静,“他翻不起什么风浪。”
“可是年宴选妃...”
萧谨言转身,眼中闪过一丝冷光:“本王自有安排。”
窗外,又开始飘雪了。这深宫中的情愫,如同这漫天雪花,看似纯洁无瑕,却暗藏刺骨寒意。
而远在宫墙之外的苏府内,苏婉宁正在灯下写信。信是写给林肃的,只有短短一行:
“年宴将至,万事小心。”
她放下笔,轻轻叹息。这盘棋,越来越复杂了。而她,早已身在其中,无法抽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