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讲究契约精神的时代。
三个卧底都和四季稻签了线下合约，一旦完成不了，事后会面临高额的违约金。
玩个游戏，玩到他们这种地步，也算是罕见了。
李云和大金毛之所以不接四季稻的电话，就是在思考要怎么把违约金赖过去。
而此时，荒野上的四季稻心都凉了，脸色白得像纸一样。
“滴答……滴答……”
回程路上，天气骤变，乌云汇聚，雨丝飘落。
道路变得泥泞，机械族大军依旧沉默，军纪很好，在黑夜中默默赶路，返回各自的城市基地。
冷冷的冰雨胡乱拍打在四季稻的脸上，将他浑身浇了个透彻，让他看上去很狼狈，像是条落水狗。
他转过头，望着那越来越远的任务地点，心里的希望渐渐破碎，连带着那些压抑的不甘，像是在雨中倒伏的野草，拳头攥紧又松开了好几次。
【任务失败】
冷漠的提醒在他耳畔响起，没有以往的奖励与描述，只有冷冰冰的四个字。
这四个字，彻底击碎了四季稻最后一丝幻想。
他放弃了联系李云和大金毛，也不再给常瑞打电话了，失魂落魄地坐在装甲越野车上，眼里的神采都比以往少了很多。
接下来该怎么办？
彷徨，无措，焦虑，痛苦等等，像是一条条扭曲的寄生虫，在四季稻脑海中钻来钻去，疯狂啃噬着他的神经，让他头痛不已。
“任务……任务失败也就算了，还有下次……”
四季稻抓着头发，指关节发白，这样安慰着自己，即使他自己都不相信。
接下来，该怎么拉进和墨瑟的关系？
他望着前方，暴雨如注，黑暗无边，这条路变得越来越艰难了。
幸好……
幸好他的敌人苏夏自己倒下了，这让他以后有了更多选择。
他虽失败，但对手苏夏比他更惨，这样一想，自己似乎也没那么惨了。
“我还有机会。”四季稻紧握拳头，“苏夏倒了，比奇堡团队没了廉价药剂，以后拿什么跟我对抗？我可以逐步瓦解反抗联盟，渐渐做大，成为真正意义上的珊瑚城玩家第一人，让墨瑟看到我的价值，这就是我的机会！”
这家伙像个小强一样，被打倒了几次，依旧没死心，在寻找着任何一丝可能的机会。
他的基本盘在机械族这边，实力更强，只要给他一次机会，他就能反败为胜。
“对，就是这样！”
四季稻深吸了一口气，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压着心里那些快要多到爆炸的负面情绪。
他可不是那些电影里被主角几招就打倒的小角色，他是要成为主角的人！
“苏夏，我们之间的账也该算一算了。”
经历这次任务失败的打击，现在支撑四季稻精神的最大支柱，就是回城去好好嘲笑并打击苏夏。
曾经苏夏带给他的耻辱，他要加倍奉还。
论坛上，已经有小道消息爆出这次药剂店事假的起因了。
【震惊！苏药师的老师竟是人类反抗军的卧底之一！】
【最新消息！苏药师的导师与余陀城主竟是多年情敌，当年横刀夺爱……余陀隐忍三年，归来终成一代城主！】
【……】
这些小道消息也不知道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一个比一个不靠谱。
有人说自己在机械族内部有人提供消息，也有人说自己亲口问了苏夏，总之可信度极低，甚至有人当场写起了余陀和老爹的同人文。
还有人说，当初余陀觉得苏夏可能是自己失落在外的私生子，所以才给予优待，最近才发现苏夏只是个不死族。
论坛的闲聊与八卦版块都要被挤爆了，从来没出现过热度这么高的讨论。
“这么一说，我倒是觉得苏药师和余陀长得挺像啊。”有人在八卦版块发言。
“哪里像了？”有人反驳，“余陀那张机器脸，五官都没有，颜值和苏药师差了一百个吴彦祖！”
“苏药师颜值确实高啊，身材也好，在现实中是模特吗？”
“只是个学生，大家排队，都有机会。”
“楼上别想了，听说苏药师喜欢男的。”
“……”
……
“阿嚏——”
药剂店里，苏夏猛地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
他抬头看了眼窗外，外面依旧暴雨如注，街灯昏暗，围满了机械族生物。
苏夏当然知道消息已经传开了，连自己在药剂店的实时截图都传到了论坛上。
根据截图的角度，苏夏发现，对方应该就在药剂店斜对面的楼上，但那个位置并没有玩家，只有几只躲雨的小蚂蚁。
“小蚂蚁？”苏夏沉思。
“看来许多玩家都有自己的机遇啊，不止我一个拿到了隐藏任务，以后得小心行事了。”
很明显，那几只小蚂蚁里面，就有某个玩家的分身。
以往，苏夏仗着自己面具怪客的分身浪得飞起，上次差点栽在鱼鳞城，最近被各大势力通缉才隐匿了一段时间。
有些玩家跟他一样拥有特殊分身，但都在偷偷发育，暗中苟着，不苟到绝对强大绝不出门搞事。
最近似乎很流行苟。
他们这样的选择倒也没错，毕竟不是谁都能在各大组织的围猎中活下来。
现在，为了狩猎面具怪客，仅是大陆西南区域就有超过五十个四级灵能生物来了，那些家伙全都是各个小城市的顶尖高手，有的甚至是传说中早已经隐退的前辈。
许多人都在议论，面具怪客下一次现身的时候，就是他身死之时。
据传，有几个大佬级的五级生物都来了，藏在黑暗中，像是伺机而动的毒蛇，只等面具怪客出现。
“来了这么多人，真是看得起我。”苏夏摇头，倒也不是所有人都是为杀他来的，比如孙浪这种，存粹是为了来凑热闹。
与围猎面具怪客相比，一个小药剂店出事似乎并不是什么大事，在游戏里的世界并没有引起太广泛的关注。
这个世界的人，与玩家们所关注的差异很大。
对玩家们而言，面具怪客还是太远了，虽然每次都闹出大场面，但与他们之间隔着一段无法越过的实力距离。
而药剂店就在眼前，许多玩家每天都会路过，有不少玩家都是廉价药剂的受益者。
【苏兄，你怎么样了？】
【我们在外面的VR蜂巢里，要不要我们赶回来？】
【药剂店保不住就算了，只要你没事就行，反正你有技术，可以另起炉灶，再开一家！】
【只要把这个账号保住就行，可千万别被抓进去……】
【……】
几个室友正通过私聊系统给他发消息，一个个焦虑不已，透过文字都能想象出他们那些忧虑的脸。
对于比奇堡团队而言，苏夏实在是太重要了。
同时，另外一些盟友团队的成员也在给他发消息，询问他情况。
【苏药师，如果实在不行，我们可以杀进珊瑚城的主城区，从机械族手里把你抢回来！】
【我们现在结成了联盟，联盟内团队过百，哪怕半夜都能鼓动过万的玩家上线，一次突然袭击足够了，我就不信他们机械族的个个都是超人！】
【……】
为了把苏夏抢出来，这些家伙甚至诞生了强攻珊瑚城的想法。
看来，最近在荒野上几次混战的胜利，给了他们很大的信心，都以为自己可以和机械族大军正面碰一碰了。
【放心吧，我很安全，现在还不是正面开战的时候】
苏夏挨个回应，表示一切都好，让他们放心。
他回复得很耐心，就怕这些家伙冲动。
现在主流玩家才三十多级，一个个扛着大刀长剑这样的冷兵器，拿头去和机械族碰？
以普通人的眼光去看，机械族战士真就个个都是超人，刀枪不入，子弹都只能在表面留下凹痕。
真要是打起来，依旧会是一面倒的屠杀。
【忍！】
苏夏传达了自己的意见，让大家继续安心练级。
看到私聊系统里那一串串留言问候，苏夏不由得感慨。
不知不觉间，以药剂店与他自己为中心，竟然已经形成这样一个庞大的玩家群体了。
现在，保住药剂店不难，只要说服两个八福就行了。
两人始终不愿签那契约，上面的部分条款确实很过分。
契约上，要求他们与老爹全面切割，从此不再承认他这个老师，并且要配合机械族宣传，去各个场合公开发表相关言论，就跟当初的赵四一样……
“这怎么行？”宏八福实在是忍不住了，“老师对我们有养育与授业之恩，我们这样做，和那个赵四有什么区别？”
“这份契约，不就是要我们变成那种狼心狗肺的东西吗？”蓝八福也难受至极，根本不想签这玩意。
契约就放在两人身前的柜台上，笔也放好了，就等他们动笔签字。
但他们迟迟不签，导致整个药剂店的气氛都不太对劲。
余陀的主身站在店铺外的屋檐下，冷漠注视这一切，什么都没说，只是看了眼苏夏，表达他的意思。
如果两人还不肯签，就让苏夏自己清理门户。
他的耐心有限。
在天亮之前，要是两份契约还没递到他手里，那两人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见此，苏夏不得不开始劝说了。
当着余陀的面，他对两人耐心地说：“老师平时是怎么跟我们说的？”
“苏老弟，你也别劝我们了。”宏八福一口拒绝，“你想签就签吧，我绝对不会签的！”
“不签就会死，你们以为老师愿意看到你们送命吗？”
“可是……”
“昨晚，老师在离开之前，叫我好好保护你们两个。”
“苏老弟，你不是说老师什么都没交代吗？”宏八福一惊，急忙给苏夏使眼色，余陀还在外面，这话怎么能当着余陀的面说？
此前，三人统一口径，都说老爹昨晚是出去散步了。
现在苏夏已经差不多和老爹切割开了，他是三人中最安全的，但他说这话，不就又让自己陷入了被怀疑的危险中？
宏八福与蓝八福两个对自己的生死看得开，可都不想牵连苏夏。
苏夏像是没看到宏八福的眼色，继续说:“你们两个要是出了事，老师在外面该怎么办？为了救一个徒弟，失去另外两个徒弟，这是他想看到的吗？”
“可是现在还没确定是老师做的！”一旁的蓝八福嘟囔，“我们就算不签，也不一定会出事。”
“你们不懂老师，也不懂机械族。”苏夏只能这样说，就算没有证据，机械族就不会杀他们吗？
机械族杀人，和人类踩死蚂蚁差不多。
说着，苏夏忽然想到，老爹在离开之前，为什么不安排三个徒弟一起离开？
或许是他相信苏夏能保护好两人。
也或许，是因为墨瑟走得太突然，机会太短暂，稍纵即逝，老爹无法顾及太多。
珊瑚城地下有外星飞船残骸，是机械族在西南区域最重视的城市，以前整座城市的防备还算正常，但最近被苏夏的面具怪客身份大闹了好几场，导致全城戒严，在城市里秘密行动的难度激增。
说起来，苏夏可能无意间破坏了老爹以往安排的计划……
苏夏看着两人，继续说：“昨晚，在走之前，老师把我叫上二楼，对我说……”
“苏老弟，你别说了，我们签就是了！”
宏八福急忙打断他，眼里闪过一丝焦急，生怕他被牵连进来，不得不拿起柜台上的笔。
再说下去，苏夏也可能被机械族抓走，这是两兄弟都不愿见到的。
蓝八福也咬了咬牙，拿起笔开始签写自己的名字。
暂时的苟且而已！
为了保住药剂店和苏夏，两人都忍住了。
药剂店外，屋檐下，余陀转头欣赏黑夜下的倾盆暴雨，对刚才苏夏的话没有任何表示。
很快，三份契约好了，被苏夏亲手送到余陀的手里。
余陀只是简单看了眼，就递给了自己的下属，看着远方淡漠地说：“重情义不是什么好事，为了追求绝对力量，注定要抛弃一些东西。”
苏夏知道这是对自己说的，点了点头，回复到：“他们两人在我刚入行时帮了我许多，如今算是还恩吧。”
“可以，趁早还完人间债，欠的东西太多会影响你自身的道路。”
两人交流的声音不大，正好能透过雨幕。
旁边的许多机械生物都有些羡慕，他们作为余陀的直属下属，也很少跟余陀能有这样的交流。
他们知道，接下来一段时间，这个叫苏夏的人族将会成为珊瑚城的重点宣传对象。
数之不尽的荣誉将会向他涌来，将他推上新人生的巅峰。
金钱与美人，权力与地位，因有尽有，以前难以触及的，以后都将唾手可得，曾今对他高高在上的那些人，以后或许都得弯腰对他笑脸相迎。
这，就是对机械族臣服的好处。
至于代价……
对于多数人而言，那轻微的代价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挨骂而已，无论是以前的赵四，还是现在的吴中桂，都知道有无数人在暗中骂他们，但他们不在乎。
他们不想做众口交赞的英雄，那样的人生太痛苦了，而且照样会许多不愿反抗的人骂。
同样是挨骂，换个舒服的位置挨骂不好吗？
“轰隆！”
天空中雷声轰鸣，雨水越来越大。
偶尔闪过几片雷光，将这条老街与老旧的药剂店牌匾照亮。
余陀微微抬头，若有所思，片刻后说：“这药剂店也可以改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