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六帮凶
八十七躁动（上）
“那台车我开了得有十来个年头了……不会认错的，右边儿车门之前在财经大学正门那个石墩子那儿磕了个豁，没掉漆不怕锈我就没管它……应该——不用应该，就眼瞅着这两个颜色的大灯，就是我那台车，没错。”
摘牌送厂快俩个月的报废车原车主姓郭，自打接了通电话得知“昔日爱车”重现路面且身陷绑架谜团之中，老郭大哥就始终战战兢兢地局促着，挂在皮带上的钥匙扣随着不安抖腿的动作“哗啦哗啦”地响着。
老郭大哥磕磕绊绊地把话说完，抬手推回了江陌递给他辨别确认的照片，脑袋里绷的那根弦稍微松动了一点，这才揪了揪有点儿耳鸣的耳朵，总算听清了被自己豁拢得满屋子逛荡的噪声，攥着手边儿的纸杯抱歉地点了下脑袋，也不知道自顾自地琢磨出点儿什么，又倾身上前，藏着脏污的指甲不自然地抠扒住了桌沿。
“但是我……真不知道这送到报废站里的车怎么又跑出来……还跑到财经大学那边——我这……不会被抓进去吧？警官，我真不是专门拉黑车骗学生，就是……孩子她妈身体不好，隔三岔五去医院，我……赶上歇班的时候赚个油钱饭钱……”
“接送去医院的话，留着这车不是挺方便？”江陌摆了摆手，随口把这民不举官不究的纸篇掀揭开，偏着脑袋耷眼看向老郭大哥腰间电动车的钥匙，眨眼略微想了一会儿，问了一句和缓：“也没换新车，换了个电动车？你那台车那个型号什么的……补贴都得够换新车的首付了吧？”
“这不是那口子手术嘛，好几万的钱哪儿来啊……”老郭大哥先随口秃噜了一句这报废回收的价钱，唉声叹到半路才觉出这话说得实在多嘴，脸上那点儿犯愁的表情干巴巴地僵在眉眼当间，支吾了半晌没敢把话说完，余光觑了眼会客室门外走廊窸窣往来的制服身影，又开始忐忑地抖起腿来，“那个……管回收的那个车行老板说他有门道……所以……他介绍的价格属实比市场价高了不少……我也……确实……需要这个钱……”
江陌先搭手按住了身旁内勤小姑娘记录写画着疑似非法拆售汽车零件的笔尖，并不意外地点了点头，抬起眉毛看了老郭一眼，“百星修车店？手术费够用吗？”
“……呃……对。”老郭呆愣地看着江陌手上的动作，缓慢地眨了眨眼，似乎费解地掀抬起视线盯着江陌看了几秒，吞咽了一声哽咽：“够用，百星那个老板说……正好有几个配件急用，价给得虚高了点……我主要想应急，就——就这么收下了。而且……”
老郭使劲儿在后脑勺儿的寸短花白的剃发上抓挠了几下，犹豫地捯了两口气，到底是一巴掌拍在膝盖上，豁出去似的蹭着桌面够到了江陌的手臂，轻轻地拍点：“其实卖车这事儿，属实有我们家那口子做手术的一部分原因，但还有个事儿，我连我媳妇儿那边都没敢提。”
老郭扒拉了江陌两下，然后看着桌对面眼跟前的两位警察同志，神秘兮兮地半掩住嘴边：“这头半年，我觉得我那车闹鬼！”
“闹——闹鬼？”江陌满心急切摔了两半，抿着嘴唇吞咽了一下才勉强没无语地笑出声来，“车自己开跑了？”
“啊！可不！”老郭大哥理所应当地拍了下桌板，然后才瞥见书记员憋不住笑的嘴角后知后觉地“嗨”了一声，也闹了个大红脸，“不是……我不是说真闹鬼啊警官！”
江陌舔了下嘴角，撤开挡在内勤身前的胳膊嘶声挑起眉：“你是说，有人偷开你的车？”
“对对对……还是得正经说……应该是有人偷开。”老郭搓了搓十有八九是从冬天皲裂到现在的指节，仔细回想了半天，“具体哪天发现的我其实记不太清楚，但肯定是年前了。我吧，用车其实比较规律，厂子三班倒，不上班的时候固定一早一晚去学校那边蹲点。一般也就是往地铁站和临近的商业街跑个来回，最晚也不会超过晚上九点，我家那口子不管多晚都得等我吃饭，我也就不多趴太长时间，撑死二三十块钱。”
“那天是啥情况呢？我媳妇儿在楼下小吃部干活儿抻着腰了，晚上疼得实在睡不着觉，我就寻思下楼买两贴贵的膏药——结果腿儿着走了个来回发现，楼底下那台车找不着了。”
江陌有点儿意外，诧然地反问了一嘴：“当时为什么没报警？”
“着急回家给媳妇儿送膏药啊，当时没想，寻思第二天一早再说呗，那么大一个东西总不能凭空就没了吧？”老郭一拳头砸在掌心，“结果第二天一早起来一看，车就好好地停在那……我媳妇儿就说我肯定是头天晚上睡眯瞪了。我也没多想，但是心里总惦记这茬儿，赶上有一回起夜，正好又看见那车大半夜的跑没了影儿，我跟我媳妇儿都看见了！”
江陌肯定地颔首，适时追问：“这次是因为什么没报警？”
“他……他给我加了三百块钱的油。”
老郭赧然地盘了盘头顶，“后来就没管了。也不知道那哥们儿是干嘛，但是把车开走还加上油送回来，没磕没碰没违章的……我那也不是什么豪车，就当开出租拼一下子呗。一直到快俩月前吧，我在车里看见了几滩有点儿奇怪的水印。”
老郭自己把自己说得后脊梁直冒凉风，搓了搓胳膊把自己抱成一团：“我刚开始还觉得这哥们儿讲究，可后来才觉得不太对劲儿，也不知道那几个印子之前到底是蹭了什么东西，估么着是浸到海绵垫子里，反正车里总有一股说不上来是什么的怪味儿——我就是从那会儿开始犯合计，又正赶上我家那口子手术排上了，就趁机……”
江陌弹了下桌上的圆珠笔，“这次是为什么没报警？”
“因为我觉得那股味儿……有点儿像之前把老娘伺候走，老家人想土葬……那个棺材里的死人味儿。”
老郭无地自容地耷下脑袋，抱歉地冲着江陌抱了下拳，忿忿地搓了两下脑袋。
“要是真跟死人的事有关……这人既然知道我们家车在哪，那兴许就知道我们家在哪，万一他——我怕家里人被报复……本来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谁成想，还真就把祸事惹上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