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的吧————」
「这么多长老给他签字,他是谁啊?」
「关键这字迹也不对,长老签字,哪一个不是龙飞凤舞的?越潦草越张狂越有个性越好,签这么工工整整,这是生怕别人认不出来?」
「这能是我太虚门长老签的名?」
两位主事摇头,可翻着翻着,觉得不对了。
「不对————不只长老?这是————」两人互相看了一眼,「掌门也签字了?」
诸葛真人叹了口气,「再往后看看————」
两人又往后翻了翻,脸色一瞬间大变,这下是真倒吸了凉气:「老祖的名号也有?!!」
「好大的胆子!!」
「长老便罢了,掌门签字也敢冒充?甚至连老祖的签字也敢造假?太造次了!这小子的胆子,当真逆天了————」
诸葛真人摇头,「你再仔细看看,这还不只是一个宗门老祖。」
「太阿和冲虚门的老祖,也签了字————」
「甚至前面,夹杂着不少太阿和冲虚的掌门和长老————」
「嘶————」天枢阁主事皱眉道,「这是三派玉引?这也不是太虚门玉引————」
天权阁主事叹道:「你忙昏了头了?三门合流了啊,一百多年前,我们毕业的时候,那个时候还是各论各的。但大约十年前,太虚太阿冲虚三门,就并在一起了,现在是乾学第一大宗了。」
天权阁掌管世家宗门的体制和定品,对这类事比较上心。
「哦————」天枢阁主事点了点头,有些感慨道,「好久没回太虚门了,有点生疏了。」
宗门修行,筑基大比,这其实都算是「小时候」的事。
他们毕业多年,各自忙于自身修行和殿阁事务,求结丹,求羽化,谋求主事之位,劳心劳神。
对之前宗门的事,的确有些生分。
何况修界九州太大,人与事浩如烟海,七阁又总管天下事务,他们在阁中任职,各自负责着不同州界的消息,乾州的事,也不归他们管。
天枢阁主事琢磨了一下,猛然醒悟过来:「这么一说,我现在也算作是————乾学第一大宗的弟子了?!」
当年明明他想拜入四大宗,都有些够呛。
现在一转眼他的宗门出身,竟比四大宗还高了一等?
太阿门和冲虚门,当年还只算是「友好门派」,现在就真的可以按「同门」相论了?
世事变迁,人事变化,当真让人欢喜地有些摸不着头脑。
天权阁主事白了他一眼,「对自己的宗门,好歹上点心。这些事,我记得之前跟你提过。」
天枢阁主事摆了摆手,「太忙了,你提一嘴的事太多了,有时候我下意识就把你隔离掉了。」
天权阁主事脸一黑。
随后这天枢主事皱了皱眉,沉吟道:「那这么一说,这小子还不算纯外行」?他至少知道三宗合流,甚至连三宗的长老名,掌门名,连老祖的名号,他都知道?他从哪打听的?这不对吧————」
「是————不太对?」
「那有没有一种可能————这玉引是真的呢?」
三人都愣住了。
这要是真的————那就有点————
恐怖了————
三人愣了半天,都忍不住失笑,「别开玩笑————」
「又不是没做过宗门弟子,没见过世面,这点常识能没有?谁家的玉引,能长这样?」
「谁家的玉引,能有这么多签名?」
「你的玉引上,有几个长老签字?」
「六个。你的呢?」
「七个。」
两个主事看向诸葛真人。
诸葛真人心里突然有点不是滋味:「我一个都没————」
两个主事便絮絮叨叨地道:「当年修行,你太懒了,成天旷课,长老都不待见你————」
「但你家世又好,天赋又高,顶着诸葛」这个姓氏,也没长老真敢管你。」
「也就荀老先生不惯着你,该训就训,该罚就罚。」
「但他老人家,又是老祖,又是教习,认真严谨,事务繁多,又要掌宗门大局,又要教阵法,哪有空天天管你?很多时候,还是只能恨铁不成钢,放任你混日子————」
「所以不给你玉引是对的。」
「没人给你签字,一点也怪不得宗门长老。」
「再者说,你是诸葛家的人,有没有玉引,影响本来就不大。」
「确实————」
「确实。」
「不过————话又说回来,明明毕业了,却连个宗门玉引都没混到,也确实是有点————」
「确实————」
诸葛真人板着脸,敲了敲桌子:「差不多得了,我现在是羽化了,是真人了,你们尊重点。」
「是,诸葛真人————」
「失礼了————」
两人一脸淡然道。
诸葛真人是羽化境,是钦天监的供奉。
他们两人是金丹巅峰,是七阁的主事。
无论境界,家世,还是职位,都是有些悬殊的。
不过三人启蒙的时候,是在太虚门一同求学修行的。
很多时候,越是小时候,越是没心没肺,越是什么都不懂的年纪,情谊才最可贵。
岁月渐长,修为渐高,遇到的人身份地位高,境界也高,但彼此利益纠葛,心计也多,反倒没几分真心了。
况且修行之道,长路漫漫,真修到最后,名利淡去,亲缘也薄,要独自对抗孤独,能有一两个不分贵贱,跟自己坐下来喝茶论道的「道友」,往往才是最难能可贵的。
三人虽然境界有别,但基于同门情分,倒也是平辈论交,没太多世俗规矩。
甚至很多时候,诸葛真人才是被嫌弃的那个。
因为他太闲了。
做主事的,天天忙得焦头烂额的,最看不得的,就是这种到处晃荡的闲人。
「我就说————这么多长老签字,这玉引怎么可能是真的————」
「这哪是玉引,分明是宗门长老名录。」
「别忘了,不只长老,掌门和老祖都有,差不多等同于宗门族谱」了。」
「太离谱了————」
「是啊————」
三人聊着聊着,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又都沉默了。
天权阁的主事漠然半晌,缓缓道:「好像————还是有点不太对————」
宗门族谱,那也不是一般人能弄到手的。
若要伪造,就更不是一般人能伪造的。
而能伪造这种「名单」的人,绝不可能是一般人。
关键是,上面那些掌门和老祖的签名,透着一股捉摸不清的神韵,有点————
不太像是假的。
天枢阁主事问道:「这玉引是给谁的,有名字么?」
天权阁主事从一长串名字中,费劲找了半天。
原本宗门玉引中,弟子的名字才是最显眼的。
但墨画的玉引中,长老,掌门,老祖的名字太多了,密密麻麻的,他这个弟子的名字,被挤到了小角落,因此天权阁主事翻了半天,才从小角落里,找到那两个字:「————墨画?」
天权阁主事皱眉。
诸葛真人想了想,一点也想不起来,他是个惫懒的性子,万事随风去,一点不留心,便问:「你们听过这个名字么?」
两位主事想了想,都摇了摇头。
七阁主事是很劳累,很繁琐的差事,压力大,很容易焦虑。
十年时间,从他们脑海里过掉的卷宗,人名和事件,大事小事,重要的人和不重要的人,何止百万。
「好像————没什么印象————」
诸葛真人道:「你们谁有权限,去查一下。」
天权阁主事道:「我还有要事,战事吃紧,一堆公务要处理————」
诸葛真人指了指玉引上,那一长串长老,掌门和老祖的名字,问:「能比这个重要?」
天权阁主事叹了口气,知道自己晚上得熬夜批卷了,挠了挠头发,取出主事令,通过暗门,走进了一旁的枢密库,查了一圈,回来之后,脸色说不出的怪异。
「没查到?」
天权阁主事点头。
诸葛真人微怔,「什么情况?」
「卷宗没有。九州修士籍贯上没有符合的,太虚门呈给天权阁的弟子名录里,也没他————」
诸葛真人皱眉,「这个名字,是假的?」
天权阁主事道,「按照惯例,很大可能是————」
诸葛真人目光一闪:「————被封存了?」
天权阁主事点头。
诸葛真人道:「你用权限查了?」
「用了。」天权阁主事道,「不行。」
「主事的权限也不行?」
「嗯,至少我这个主事的权限里,查不到他————估计至少,得是监正以上的权限才有可能查到。」
诸葛真人脸色微微变了,「监正以上,才有可能查的到,那封存卷宗的人——
——是阁老?」
一个阁老,封一个筑基修士的卷宗?
天枢阁主事皱眉,「有可能。」
诸葛真人心思一动,道:「人查不到,那就去查事,查宗门大比。相关的记录里,肯定会有一些线索。」
天权阁主事点了点头。
天枢阁主事也起身道:「我随你一起去查。」
「好。」
天权阁管世家宗门分权定品,天枢阁则主管阵法和阵师。
两者权职不同,彼此内部有些消息,也不互通,因此两个权限一起查,会少一些疏漏。
诸葛真人没去,他是供奉,是清贵的闲职,不理内务,本也没太多权限。
于是两个主事「不务正业」,把自己公务都丢到一旁,去查墨画去了。
查了半天之后,两人从枢密库中走了出来,面色困惑。
「查不到。」
「也被封了。」
诸葛真人一怔,十分不理解,「宗门大比的记录,也会被封掉?」
天权阁主事点头。
诸葛真人道:「总归会留下一点东西吧————」
「一点没有,」天枢阁主事摇头叹道,「被封得干干净净————」
「为何?」
「因为十年前,乾学出了一件大事————」
诸葛真人瞳孔一缩,心中恍然。
荒天血祭。
这件事影响极其恶劣,为了防止人心动荡,舆论恶化,道廷索性一刀切,将所有相关的卷宗,全都给封掉了。
荒天血祭前后,所有人和事的卷宗,连带着也一起,被封入了「冷宫」,寻常人根本查不到。
「竟然封得如此彻底————」
「这是道廷惯例,倒也无可厚非。」
「可如此一来,很多事就全成糊涂账了。」
「这个叫墨画的小子,也等同于「黑户」了————」
「我还是觉得不对劲,你们说,到底是因为出了荒天血祭,所以才把宗门大比相关的记载,全都封了。还是因为这个墨画」,身份蹊跷,受他的牵连,宗门大比这些记录才被封掉的————」
「没这么玄乎吧————」
诸葛真人问道:「你们两人,好歹是主事,一点风声没听过么?」
天枢阁主事摇头叹道:「十年前,我们还不是主事呢————说到底,你以为主事这么好当?」
「这个职位,别看身份不高,又忙又累,但却是七阁实权」之位,想坐上来不容易的。」
天权阁主事也点头道:「真论起来,若非大荒叛乱,前期道廷战事失利,前线急缺人手,我们也愿吃这个苦,才会有这个机会。不然主事之职,那么多贵胄盯着,根本也轮不到我们。」
「而不到主事,之前的很多事,其实根本过不了我们的手。」
诸葛真人沉吟,「要不,你们找之前的主事问问?」
两人思考片刻,还是觉得不妥,「七阁之中,人多耳杂,水也很深,我们一问,落在有心人耳朵里,很容易生出事端。」
「没错,七阁太复杂了。」
「事到如今,也只有一个办法了————」
诸葛真人叹了口气,「修书一封,回去问老祖么?」
「是,只能这么办了。」
「毕竟这玉引之上,可是有老祖的签字——至少可能是————」
「我们自己查,容易旁生枝节,不如干脆直接修书一封,去问宗门老祖。」
两位主事都看向了诸葛真人。
诸葛真人不想说话。
他早想到了,只不过一直不想这么做。
天枢阁主事道:「我们是主事,已经用权限去查过了,可惜没查到。现在修书给老祖这件事,就只能你来做了。」
「不错,」天权阁主事也道,「你是羽化,你是真人,你境界高,你地位高,你跟荀老先生也最熟,这种事只能你来做。」
诸葛真人还是很不情愿。
但到了这个地步,他也没别的选择了。给荀老先生的这封书信,他不写也得写了。
「行吧————」
有些闲散的诸葛真人,像是放了假,还要给先生汇报功课的学生,唉声叹气地走了。
回到自己临时安置的洞府后,诸葛真人坐没坐样地坐在桌前,绞尽脑汁,想好了措辞,给荀老先生写了一封书信。
写完之后,诸葛真人又犹豫了很久,最终一咬牙,一闭眼,一狠心,总算是把信给递出去了。
乾学州界距离大荒,十分遥远,地形错综复杂。
一般情况下,书信要传很久,更何况这还是在战乱,传讯更难。
但诸葛真人是羽化,还是钦天监的供奉,是诸葛家的真人,他真要传书,无论是用羽化的法门,用钦天监的烽火,还是诸葛自家的八卦传承,都不算难。
难点,只在乎他想不想。
总而言之,经过内心的种种斗争,诸葛真人总算将信,通过诸葛家自己的渠道,传到了乾学州界。
太虚门。
如今的乾学第一大宗门。
门庭古朴巍峨,弟子如云,气象万千。
长老阁中,正一脸阴云,忧心忡忡的荀老先生,也收到了诸葛真人的来信。
荀老先生有些诧异。
他没想到,当年诸葛家的那个懒小子,竟然还会给他写信,仿佛有一种,懒公鸡突然打鸣了的违和感。
荀老先生想知道信上会写什么,便看了看玉简,看着看着,便如一石激起千层浪,脸色就全变了。
「墨画————」
「这孩子没事!」
荀老先生心绪激动,一时长长舒了口气。
大荒天机蒙昧,蛮荒之地,凶机四伏,还有那缕诡念,如跗骨之蛆,阴谋之深,令人胆寒。
荀老先生一直提心吊胆。
前些时日,他突然整夜整夜睡不着觉,总觉得有人,有很多人,而且是很多大能,全都要害死墨画。
只要一闭眼,他似乎就能看到墨画结丹失败,金丹碎裂,筋脉尽毁,满脸血迹的模样。
荀老先生一想到这,就心如刀绞,彻夜难安。
可大荒太远,鞭长莫及,天机两仪锁也被封住了,荀老先生还要顾及宗门,也分身乏力。
此时这封信中,道出了墨画的踪迹,知道墨画只是成了「阶下囚」,没有性命之忧,当真让荀老先生如释重负。
荀老先生略一思索,当即在心里点了几个宗门长老,和内门羽化,想让这些人去一趟大荒。
他本意是想,让墨画自己到处历练历练。
可从那隐晦的因果中,荀老先生或多或少也能猜到,墨画在大荒,「历练」应该是历练了,就是历练出来的东西,可能有那么一点点「叛逆」。
再这样下去,他还能再历练出什么来,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不能再让他瞎搞了。
况且,现在的大荒,是真正的大是大非之地,生死一线。
太多人把手伸进去了,水浑浊得发黑。
这根本不是历练了,局势再这么发展下去,怕是————
荀老先生深深吸了口气。
「不管怎么说,先让人把这孩子接出来再说,至少远离大荒这个是非之地————」
荀老先生开始「点兵点将」,可点到一半,他又忽然顿住了。
这个时候,自己把太虚门的人送进去,不也等同于伸手进去,把水搅浑了么?
这样一来,一旦打草惊蛇,未必真的能把墨画从大荒「捞」出来,反而很可能害了他————
荀老先生转念又想了想,现在的大荒,到底有谁跟太虚门有渊源,可以替他出手,把墨画捞出来。
可想了想,这种情况下,那些老东西————一个都不能信。
荀老先生眉头紧皱。
越是着急,越不能急,还是得慢慢来,不能动作太大,否则搅动黑沼,墨画陷在里面,更容易被溺死。
「先保人吧————」
「诸葛家————」
荀老先生深思熟虑后,写了一大段嘱咐的话,写完后又觉得不妥。
文字这种东西,很容易留下因果,尤其是他这个老祖写的东西。
荀老先生想了想,便把所有文字都抹去了,只在玉简里,简单画了一副画。
画完之后,荀老先生想起来,不能厚此薄彼。
便又给诸葛真人,写了一长串,督促教诲的话,跟这一副画一起,传到了诸葛真人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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