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阡陌绷紧下颚，紧紧咬住了牙齿。
他的眼底泛起了绝望，好一会儿，才重新找回了一丝光亮。
“王妃，属下愿意把手里的权利交出来，只要王妃还让属下留在王府，就算给翠屏姑娘端茶倒水，属下绝不说一个不字。”
说完，宋阡陌膝盖挪动，调转了一个方向，朝着翠屏抱拳一礼：“翠屏姑娘，是我目中无人，冒犯了翠屏姑娘。希望翠屏姑娘宽宥，不管是端茶倒水，还是其他，我宋阡陌绝无一丝怨言。”
宋阡陌的改变让沈云绾的眼底浮上了一丝诧异。
起初沈云绾还以为宋阡陌是块顽石，现在看，他不是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
他是不屑于认错。
但一个人若是肯真心改过，沈云绾不介意给宋阡陌一次机会。
沈云绾端起桌上的茶盏，慢悠悠地吹动着清澄的茶汤。
翠屏立刻便知道了王妃的态度。
她淡淡说道：“宋大人，你我都是同僚，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我不像宋大人，有折腾人的兴致，我只想把自己的事情做好，不让王妃失望。”
宋阡陌还以为翠屏会极力刁难自己，没想到她却大度地不像一个女子。
宋阡陌直到这一刻才发自内心地感到了抱歉，不是所有女子都心胸狭窄，自己不该一概而论。
“多谢翠屏姑娘。”
宋阡陌道完谢，转过身体，看向沈云绾的目光暗含着希冀：“王妃……”
“本宫就再给你一次机会。”
沈云绾放下了手里的茶盏。
“起来吧。”
宋阡陌这才敢起身，他脸上再也没有了倨傲的神情，而是微垂着头，肉眼可见地沉稳了。
涂山先生藏住了眼底的笑意。
这宋阡陌无风起浪，怪不得谨王妃说自己是“定海神针”呢，倒也贴切。
“涂山先生，王爷走之前有吩咐，若是遇事不决，便让我来请教先生，以后王府的大小事务，都要麻烦先生帮我掌眼了。”
沈云绾站起身，朝着涂山先生福身一礼。
“本宫在此谢过。”
让一个王妃行此大礼，换了其他人，早就诚惶诚恐了，涂山先生却不以为意。
他挑起眉，深深地看了沈云绾一眼，淡淡道：“好说。”
这样的矜傲之态，才是当初那个敢连陛下的面子都不给的旷世高人！
……
沈云绾将宋阡陌敲打了一番，折返回后院。
想到方才在心里挥之不去的谜团，沈云绾的心里已经有了一番计较。
“芭蕉，一会儿往宫里递张帖子，邀请晋阳公主来府里做客。”
“奴婢遵命。”
芭蕉转身便把沈云绾的话对外吩咐了下去。
……
第二天，沈云绾起了个大早，让人将府里的碧波亭重新布置了一番，从暖房里挑了名贵的茶花，只等着晋阳公主登门了。
晋阳公主并没有让沈云绾久等，到了约定的时辰，在芭蕉的引领下一路来到了凉亭。
晋阳公主今日只带了一个名叫萱草的婢女，身上穿着一条淡蓝色的裙子，头发简单地绾了一个灵蛇髻，只在发上插了一支粉色的水晶芙蓉发钗，丝毫没有公主的排场。
“皇嫂今日气色不错啊。”
晋阳公主甜甜一笑，在沈云绾的对面落座。
“晋阳皇妹今天这一身倒是很清爽，让人眼前一亮。”沈云绾微笑着将晋阳公主夸了一番。
两个人谁都没有进入正题。
“皇嫂，我看这盆二乔开得极好，这都过了花期了，竟还如此鲜艳。”
晋阳公主目光一瞥，指着一盆牡丹花说道。
“这些花都是府里的花匠负责，问我，我是一概不知的。”
沈云绾弯起唇，指了指桌上的桂花糕。
“晋阳皇妹若是好奇这个，我倒可以说一说这桂花糕是怎么做的。”
“皇嫂可真是促狭。”
晋阳公主眨了眨妙目。
既然沈云绾不愿意步入正题，晋阳公主不想再绕弯子，直接说道：“郑竹萱的事，我还要多谢皇嫂帮我。”否则，对付郑夫人这种混不吝，还真是叫人焦头烂额。
“皇妹客气了，你是在帮夫君做事，难道我还能让皇妹白白受委屈？”
沈云绾弯起明眸，唇畔露出了一抹浅笑。
“今天请皇妹来，我是受人之托。”
闻言，晋阳公主挑了挑眉。
什么样的人能够让沈云绾出手相帮，以她现在的身份，恐怕普天之下，能让她出面的，不超过一手之数。
难道……
是淮安大长公主？
可是淮安姑祖母找自己做什么？就算从前淮安姑祖母还是二皇兄这边的，自己跟她也没什么话好说的。
(
晋阳公主既然猜不出来，索性直接来问了：“皇嫂，不知道是什么人让皇嫂帮忙？这件事与我有关？”
“是关于晋阳皇妹你的婚事。”
沈云绾也不卖关子了。
闻言，晋阳公主呆住了。
晋阳公主很早之前就知道，自己看似风光无限，实则在婚姻大事上，连提意见的资格都没有。
无论是父皇、母妃，还是二皇兄，谁都不会关心她的意见。
因此，晋阳公主从来就没有考虑过嫁人这件事。
除了不想沦为萧君泽巩固权势的棋子，晋阳公主别无他求。
“皇嫂，这件事你不应该来问我，我的婚姻大事，我自己可做不了主。”
晋阳公主弯起唇，露出一抹讥诮的笑容。
“不管皇嫂是受谁之托，恐怕都要失望了。”
晋阳公主一语双关。
“晋阳皇妹，你既然不甘心受人摆布，那为什么不抗争到底？据我所知，父皇这段时日一直在帮你物色驸马的人选。”
沈云绾也不藏着掖着了，无论是对晋阳本人来说，还是对谨王府来说，卫家都是一门极好的亲事。
虽然，卫扶苏不一定在皇帝的名单上。
“哦？皇嫂既然这么说，看来跟你提起这件事的，是个还不错的人家。”
晋阳公主对沈云绾还算有一定的了解，能让沈云绾如此自信，说不定，这还真是一桩四角俱全的婚事。
否则，以她的聪明，绝不会用这种方式来跟自己说。若是沈云绾提出的人选太差劲，自己何必费力地去抗争。
难道就为了给他人做嫁衣吗？！
“卫家如何？”
沈云绾就知道晋阳公主绝不是一个乖巧、顺从的人，别看嘉柔公主骄纵跋扈，她的骄纵都是摆在明面上的，实际上却是个一戳就破的纸老虎。
倒是这位晋阳公主，为了自己的命运不被人掌握，就连自己的生母都能背叛！
“卫家？”晋阳公主的眼底浮上了一丝亮色，却很快消失了。
“皇嫂，你可别拿我开玩笑。这个卫家，该不会是兵部尚书卫俊卿吧？”
若真是卫俊卿的儿子……
晋阳公主曾经与卫俊卿见过几面，对方无论是人品、相貌还是学识，都能配得上自己。
毕竟，卫扶苏可是京城里炙手可热的夫婿人选！
只是，卫俊卿能同意吗？
自己的胞兄早就变成一个弃子了，满朝文武都能看得出来，如今，得势的是谨王。
自己若是卫俊卿，会让儿子去娶一个失势之人吗？
别看自己现在深受父皇的宠爱，实际上却是镜花水月，卫俊卿这样的老狐狸，不可能看不出来。
“晋阳皇妹猜得不错。不瞒晋阳皇妹，这桩婚事，是卫俊卿的夫人亲自托我来问你的意思。所以，晋阳皇妹可以放心，卫家绝不会在这件事上来戏耍你。”
“可是卫家明明有其他选择，我对卫家来说，绝不是最好的那一个。”
晋阳公主的两弯黛眉深深蹙起，难道这个卫扶苏有什么隐疾吗？
不可能啊，若是卫扶苏有隐疾，还敢来求娶自己，他有几个脑袋够父皇砍的？
晋阳公主的杏眼中浮上了几分茫然。
“晋阳皇妹，也许你对卫家就是最好的选择。”
沈云绾知道晋阳公主在担心什么，将陈家洗三礼上的一幕说了。
“你应该对萧娉婷有一定的了解。此人不仅跋扈，还愚蠢至极，卫夫人怎么会愿意要这样一个儿媳妇。就怕安王仗着和父皇的关系，请父皇下旨赐婚，到时候可就覆水难收了。”
沈云绾幽幽道。
“萧娉婷可真敢想。就她？！”
晋阳公主嗤笑了一声，神情里充满了对萧娉婷的不屑。
“不过……皇嫂可以确定，卫夫人不是病急乱投医吗？”对于自己的终身大事，晋阳公主有一百个心眼子，谨慎得不能再谨慎了。
“晋阳皇妹别嫌我说话直，依我看啊……卫夫人这才是对症下药。”
沈云绾淡淡一笑。
卫俊卿的算盘打的可不是一般的响！
沈云绾话锋一转：“我是不是可以当成晋阳皇妹对这桩婚事还算满意呢？”
沈云绾一双明眸眨了眨，等着晋阳公主的回答。
晋阳公主咬了咬唇，一张花容月貌的脸蛋这时才浮上了几分女儿家的羞赧。
“皇嫂，你不要打趣我了。我满意又有什么用？若是父皇不满意，这些话，我只当没在皇嫂这里听到过。”
晋阳公主眨了眨眼，两把羽扇似的睫羽遮住了她眼底的流光。
她抬起头，拿起盘子中的桂花糕，用帕子托着，送入唇里。
“皇嫂，这桂花糕虽然好吃，可是眼下这个季节，却是不合时宜。”
这是在说卫家的婚事不合时宜？
难道陛下另有其他打算？
而晋阳公主也对此心中有数？
“晋阳皇妹此言差矣。既然能被我摆在桌上待客，就证明这道桂花糕是我眼下需要、并且必须放在桌上的，只有它，才无可替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