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听起来有点扯淡,很明显是沈国忠在点常宏了。
赵成良看没看到白眼,沈国忠不知道。
但他沈国忠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常宏刚才那副狗眼看人低的架势,让他极其不爽。
就是因为白眼,才故意要在现在找常宏的难堪。
他看出来了,常宏,就是个典型的见风使舵、媚上欺下的老油条。
而且,沈国忠之所以这么咄咄逼人,除了看常宏不顺眼之外,更重要的一点是调查组来了梅州,到现在已经整整三天了。
除了那天车队刚下高速的时候,市委副书记孔山功和纪委书记罗正纲带队去迎接了一下,做足了表面功夫之外,市里的真正一二把手市委书记李崇德和市长高振华,这两个人,调查组是一个人影也没见到。
三天了。
要么是去省里开会,要么是生病请假。
这两人,好像是商量好了一样,轮流找好了理由,故意在躲着调查组,把他们晾在一边。
沈国忠心里憋着一股火,感觉到了深深的怠慢和挑衅。
因此,此刻,他就把这股邪火,全都撒到了眼前送上门来的常宏身上。
常宏站在原的,脸上的肌肉僵硬的抽搐了两下,那是极度尴尬下的生理反应。
他张了张嘴,想解释,又觉得怎么解释都是错。
就在这时,赵成良往前迈了一步,脸上挂着那种让人如沐春风的招牌式微笑,主动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常秘书长,既然李书记还在开会,那是公事要紧。我看……陈厅,沈主任,要不然咱们客随主便,先去食堂?咱们这一路赶过来,肚子也确实是唱空城计了。”
陈鸿基闻言,眼皮微微抬了一下,但他始终是不动声色。
他对赵成良这句解围的话,既没表示反对,也没点头赞成,只是鼻腔里轻轻的发出了一声“嗯”,态度暧昧不清,让人捉摸不透。
但这姿态,分明就是故意做给常宏看的我不说话,就是给你留着悬念,让你自己掂量。
常宏一看有了台阶下,哪怕这台阶有点陡,他也得赶紧下。
他当即腰一弯,姿态卑微到了极点,甚至有点卑躬屈膝的意思,伸出一只手,殷勤的在前面引路:“是是是。赵局长说得对。各位领导,请。咱们食堂就在后面,几步路就到。”
几个人穿过办公楼的侧门,被引到了机关食堂。
一进门,赵成良的目光像雷达一样迅速扫了一圈,嘴角不由得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这戏台,搭得可真够专业的。
偌大的机关食堂里,此刻竟然空荡荡的,连个鬼影都没有。
不锈钢的餐车里,饭菜已经盛好了,正冒着热气。
赵成良扫了一眼,酸辣土豆丝、西红柿炒鸡蛋、还有一盆大白菜炖粉条……肉菜则是鸡肉和鱼肉……清一色的家常小炒,连个比较硬的硬菜都看不见。
这一套“清廉套餐”,估计费了市委办公厅不少心思,专门用来演给省纪委看的。
常宏似乎没察觉到这种刻意的寒酸有什么不妥,他笑呵呵的走到餐车旁,从兜里掏出一把花花绿绿的塑料餐票,数了数眼疾手快塞到了站在旁边、像个木桩子一样不敢说话的打菜师傅手里。
“各位领导,”常宏热情的介绍道,“我们梅州市委食堂,一直实行的都是自助自取。吃多少,取多少,想吃什么都可以。这是我们的规章制度,杜绝浪费,从我做起嘛。”
他一边说着,一边拿起餐盘,准备要给陈鸿基盛菜,表现得那叫一个热情周到,仿佛刚才在门口的尴尬从来没发生过一样。
但陈鸿基却突然抬起手,挡住了常宏的动作。
“不着急。”
陈鸿基的声音平稳,却带着一股子冷意。他环视了一圈空旷得能听见回声的食堂,淡淡的说道:“常秘书长,我看这时间……正是饭点吧?市委的同志们都还没来吃饭,我们几个外来的客人倒是先吃上了,这……不太好吧?”
“嗝。”
常宏像是被人突然掐住了脖子,一口气没上来,又被噎了一下。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额头上的汗珠子肉眼可见的冒了出来。
他支支吾吾的想要解释:“这……几位领导从招待所赶过来,坐了一路的车,我想着……”
话还没说完,陈鸿基已经不再看他。
他径直走到离餐车足有五六米远的一张餐桌旁,拉开椅子,稳稳当当的坐了下来。
他不吃,也不说话,就那么坐着。
沈国忠见状,也跟着坐到了陈鸿基的旁边。
这一下,常宏彻底没辙了。
领导不吃,他敢动?
他只能讪讪的放下手里的餐盘,像个犯了错的小学生一样,站在一边,悻悻的闭上了嘴。
林毅在后面推了赵成良一把,两人心照不宣,找了一个离两位领导有一定距离,但又不至于太远的位置,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气氛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常宏站在原的,手足无措,两只手搓来搓去,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突然,他看到陈鸿基把自己随身携带的保温杯放在了餐桌上。
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眼睛一亮,立刻快步走过去,拿起保温杯,殷勤的说道:“陈厅,我看您这水杯空了,我去给您蓄点热水。”
说完,也不等陈鸿基答应,抱着杯子就往开水房跑,背影透着一股子落荒而逃的狼狈。
趁着功夫,林毅身子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对赵成良说了一句:“哎,老赵,你觉得……这俩人里,谁是心里有鬼的?”
赵成良一听,自然知道林毅指的是市委书记李崇德,和市长高振华。
调查组来了梅州,这么大的阵仗,这两人却选择避而不见,这实在是太反常了。
按理说,就算是心里真的有鬼,面对省里下来的调查组,表面功夫也得做足了才对。
这种躲着不见的行为,很反常。
赵成良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了两下,目光深邃。
这两个人的反应,太不合常理。
如果是心里有鬼,通常会表现得过度热情来掩饰;如果是身正不怕影子斜,那更应该坦荡相见。
唯独这种“躲”,让人摸不透。是蔑视?是恐慌?还是在憋着什么大招?
此刻,他也说不准。
赵成良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低声回了三个字:
“看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