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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3章 一百九十三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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胥姜回到书肆,茵茵正等在门口。

她见胥姜落地后连驴都没管,便沉着脸跑进肆里,忙跟上去,问道:“姐姐,这是怎么了。”

胥姜没得空答话,一进肆便翻找起了东西。

“姐姐,你找什么,我帮你找。”

“画。”胥姜在放画的架子上找了又找,却没看到原本放在上头的那幅人像图。

“什么画?”

“我师父的画像。”

“姐姐,你忘了,你带回家里了。”

“家里?”胥姜一顿,随即想起来,因为那些日子贼人来闹,她怕失窃便将重要财物都搬回了楼宅。

随即,她请护卫赶来车,交代梁墨看好书肆后,便带着茵茵回楼宅。

抵楼宅,正碰上楼敬与楼夫人避暑归来。

楼敬颇为惊讶,自己并没有提前告知家里人要回来,这胥姜怎么还赶回来迎了?

胥姜也有些惊讶,忙将找画一事暂且搁置,先将二人迎进园子。

“伯父和伯母回来,怎么都不让人提前知会一声,我们也好在家中等候接应。”

原来她也是碰巧。

“本来是明日回来的,可收到照月的书信,你伯母便坐不住了。”楼敬满面喜色,“又听说圣人赐了东西,想着该进宫谢恩,索性就提早回来了。”

楼夫人拉过胥姜的手,说道:“难为你一个人,不仅要忙书肆,还要帮忙接人待物。”

“没事。”胥姜微微一笑,“多亏有管家在一旁指点,才没落了伯父伯母的脸。”

“我还不知道你?便是没有管家,你应对起来也该游刃有余。”楼敬朗笑道:“方才管家还在跟我夸你,说你虽年轻,办事却稳妥,连传谕的上使对你也颇为嘉许。”

胥姜却并未似往常那样同他逗趣,只笑着应了几句。

楼夫人觉得有些不对,便停下来拉着她瞧,随即皱眉道:“脸色怎么这么差?是受暑了,还是有哪里不爽利?”

楼敬闻言,也驻足往她脸上看,见她眼下两团青黑,又失血色,忙问:“可是没歇息好?肆里事忙?还是家中事让你受劳了?”

楼夫人对柳眉吩咐道:“快去请个大夫来看看。”

“哎,这就去。”柳眉转身就要往外走。

胥姜将人拦下,吸气道:“我没事,就是天气热,有些疲累,歇会儿就好了。”

楼夫人眉头紧锁,“真没事?”

楼敬见她神思不定,便问:“可是遇着什么事了?还是又有人来找麻烦?”

胥姜此时哪经得住关爱?

夫妇二人几句话,便将其心头闸口轻巧拨开,这会儿是委屈也关不住了,眼泪也关不住了。

她忙背过身拭泪,随后强笑道:“没有,没事。”

楼夫人将她搂进怀里,心头着急,嘴上却不知该如何安慰,便掏出帕子给她擦脸。

胥姜不好意思的接过帕子胡乱抹了抹眼,稳了稳心绪说道:“别担心,真的没事。”

楼敬见这模样,便知她有隐情不好明说,立即让其他人都散了,随后叫楼夫人和柳眉陪胥姜回院子,暂作安抚。

茵茵跟着要去,被他给叫住了。

“家里、书肆都是你一直跟着的,究竟出了什么事?”

胥姜向来要强,先前被人那般逼迫欺负,都没见她皱过眉头,眼下却忍不住在人前掉泪,想必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了。

可茵茵也是一知半解,她揉了揉发酸的眼睛,理了理头绪,说道:“从昨日起,胥姐姐就有些不对,我早上起来不见她,便四处去找,最后发现她在少爷书房里坐了一整夜。”

难道是想那个木头儿子了?可不是才递了家书回来?

楼敬不禁埋怨,这根呆木头怎么还不回来?惹得家里头一个二个的,牵肠挂肚,抹眼掉泪。

茵茵又道:“可后来又好了,上午还在书肆里与客人有说有笑,下午去了趟大理寺回来就有些不对了,一回肆里就找画。”

“找什么画?”

“她师父的画像。”

“所以你们这么早回来就是找画的?”

茵茵点头。

楼敬又问:“她去大理寺做什么?”

“姐姐没说,只说大理寺有人找。”茵茵想了想,补道:“原先也找过,还送过信,姐姐一直没去,昨日也不知说了什么,她答应去了,去了回来便成这样了。”

“我知道了。”楼敬心头有了底,多半是大理寺里那几个不安分的作祸,便对她说道:“你也去陪着吧,待她心安神定后,再让她来书房找我。”

“是。”茵茵行了一礼,小跑着往内宅去了。

——小哭包分界线——

这头,胥姜被楼夫人牵着入内宅,她的目光落在楼夫人身上难以挪开,手也忍不住将她攥紧。

楼夫人带着她进自己屋子,柳眉把围上来的丫头们都分派开去,自己将二人送进屋安坐,再往外去安排茶水吃食。

出门后见茵茵朝这边来,便将她拉到一旁问话。

茵茵将与楼敬讲的话又说与她,听得她满头雾水,见茵茵要往屋里去,怕打扰屋里二人,忙将她劫去陪自己煮茶去了。

胥姜方才没忍住,是因心头惊惧未散,委屈未化,适逢楼家夫妇关切之意、爱护之心,便好似在外头受了为难的孩子,见到家中大人,自然就绷不住、忍不了了。

不过这发散一场,反倒安宁了,心境也平稳下来,只是见楼夫人神色凝重,满眼的担心和关切,她有些歉意和难为情。

“让您担心了。”

楼夫人拍了拍她的手,问道:“究竟遇着什么事了?”

既已在夫妇二人面前露了迹,隐瞒只怕会让他们更担心,胥姜略作梳理,将胥十二以她亲生父母的来历踪迹为要挟,让她为其赎身之事,简单明了地说给了楼夫人听。

楼夫人既心疼又愤怒,却又很快冷静下来,同她商量道:“那眼下你作何打算?”

“我本想他们当年既抛弃了我,便是与我断绝了关系,那而今他们是谁,在何处,过得好与不好,同我没半点关系,我也并不想知道。”

胥姜眼底浮起一丝茫然,“可当他说出那个名字的时候,我便知道我无法做到不去追究了。”

“她叫什么?”

“绵存。”再次说出这个名字,胥姜心头有种很奇异的感受,仿佛摩挲已久,却又有些陌生,“她是我师父的故人。”

她第一次知道这个名字是在师父的人像图上,而那幅人像图她曾摹过、修复、裱褙,对画的每一寸都非常熟悉,对画中人更是闭眼都能描摹。

若她真是她的生母,那她与师父又是什么关系?那么自己被师父捡回去,是巧合还是故意?

她不敢深想,她怕真相让她无法承受。

“你要答应胥十二的要求吗?”

“若想知道真相,便只能答应他。”若她只是一个不相干的人便罢,可偏又与师父有些渊源,那她便必须将事情弄清楚。

她还记得自己因弄脏了那幅画,而被师父责罚,过后许多年,他仍将其妥帖收藏。

若是寻常人像图,他断不会这么珍视,也不会在仙去前,将其与自己心血之作一起封箱,让胥姜一并带走。

他是连自己牌位都不立的人。

“此人真是可恨至极。”楼夫人向来不问世事,性子也冷淡,却屡屡为胥姜的事动气。

胥姜愧疚之余,却觉感动和窝心。

若这是她的母亲,该多好……

也不成,那也就没她和照月什么事了,眼下这样就很好。

“伯母您是清修之人,无需为这样的人动怒,便是将他的名字说出来,我都嫌脏了嘴,污了您的耳朵。”胥姜安慰道:“您放心,此事我会设法应对。”

胥十二想要什么她很清楚,他要一个良籍身份,一些足以安身的钱财。

她可以给,也给得起,只是她并不想给得这么轻易,让他得得那么容易。

她得从长计议,好生思量再行应对。

“那她呢?”楼夫人又问。

胥姜压着心绪,尽量让自己显得淡然,“我只想知道真相,别的不想要。”

胥十二说人还活着,可却身患重病,胥姜不知是他为逼迫自己而编的谎话,还是真的,她都不在乎,也轮不到她在乎。

人家有自己的家人。

楼夫人轻叹一声,将她抱在怀里,“不想要就不要,反正我们也不缺。”

一句话说得胥姜又冒出泪花。

是啊,她不缺,先有林夫人,后有楼夫人,她已知足。

想到林夫人,胥姜便想起林夫子,他与师父是旧交,说不定他那儿会有线索,胥姜打定主意,明日往南山书塾去一趟。

与楼夫人谈心后,胥姜心头大松。

用完吃食茶水,茵茵见她脸色好看不少,才告知她楼敬在书房等她。

胥姜知道楼敬找她,肯定也是为为了此事,便暂辞楼夫人,将自己收拾一番后,前去书房找楼敬。

————分界线————

“来了?”书房门敞着,楼敬见胥姜到来,招手道:“进来吧。”

胥姜一进门,便见楼敬面前正摆着一册《文脉溯源》,她的目光落在上头,半晌没挪开。

楼敬开门见山地问道:“你去大理寺,可是因为胥家那几个不安分的又找麻烦了?”

“您知道了。”想必是问了茵茵。

楼敬问道:“他们又想做什么?”他看了一眼面前的《文脉溯源》,又问:“与你师父有关?”

“确切来说,是与我有关。”胥姜把身世之事,告知了楼敬。

听罢,楼敬拍案而起,怒道:“这个卑鄙无耻之徒!早知他这般不安分,便该将他赶出京城。”

“他手中既握着此事,便是将他扔到天涯海角,他也还是会找回来的,既然躲不开,那便坦然面对。”

胥姜垂眸,“其实如此也好,将事情查清楚,前尘往事便尽可消了。”

她也能与胥家、与过去,真正地、彻底地做个了断。

初闻此事,胥姜犹如被一记重锤砸慌了神,可眼下想来,这何尝不是老天给的一个机会,让她弄清楚自己从何而来,让她弄清楚自己与师父缘从何起,也让她看一看将她带来这个人世的,又是怎样一个人。

“你打算答应他了?”

“我想先问问林夫子,他与师父是旧交,有过书信往来,说不定听说过绵存这个人。”

楼敬沉默片刻,一针见血地问道:“你求证她与你师父的关系,是为了什么?”

胥姜身子微微颤抖,半晌才低声道:“我想知道师父收养我是因为偶然,还是因为她。若是因为她,那我跟师父又究竟是什么关系……”

见她有执迷之相,楼敬忙喝了一声,“胥姜!”

他声如磬钟,欲胥姜唤醒,“无论他与你是何关系,他都已经走了。”

陈年旧伤发作,将胥姜疼得脸发白。

可不痛不醒,他不能让胥渊在胥姜心里死两次,她承受不了。

楼敬硬起心肠继续说道:“他为师,为父,教你,养你,育你成人,与这世上所有父亲又有何异?你敬他、爱他,承他衣钵,又与世上所有子女又有什么不同?你们是师徒,更是父女,你又何必执着与那一丝血缘?再为此自灭自伤?”

胥姜已泪流满面。

“人终有一死,也唯有一死,不能复生,更不能复死。无论他是你的师父,还是你的生父,他都只是胥渊,他已经走了。”

楼敬见她这番模样,也不禁心疼,又劝慰道:“这人世苛待他,他苦泅半生,如今已超脱八苦,得大自在,逍遥天外。却想来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你若再为他自困,又让他如何安宁?”

生死气化,顺之自然。

这是胥渊最后留给胥姜的八个字,他并不希望她沉溺于失去他的痛苦之中。

“是我着相了。”胥姜抹掉眼泪,“您说得对,我与师父不仅是师徒,还是父女,有没有血缘,他都是我的至爱至亲。”

无论他是谁,他都已经走了,再不会复生。

楼敬之言,刺破她的幻想、仇恨,让她清醒。

“斯人虽已逝,来日仍可待。”楼敬微微叹气,随即起身将那册《文脉溯源》递给胥姜。

胥姜接过那本书,翻开扉页盯着开篇那幅人像,胥渊正闲读书卷,犹如出世神仙。

“将其精神意志发扬出去,他亦长存。”楼敬拍了拍她的肩膀,“此事唯有你才能办得到。”

“嗯。”胥姜吸了吸鼻子,重重点头。

她向来坚韧通透,虽一时萎困,只要稍加点拨,便能堪破迷障。

“就像你说的,此事既然躲不掉,那就坦然面对。”楼敬问道:“可需要我出面帮忙?这种小人,嘴不会太紧,便是囚起来拷打吓唬一番,便统统都招了。”

胥姜摇头,“犯不着为他劳动您,此事我能解决。”此事唯有她将此事亲手了解,才不会留有遗憾。

楼敬也不勉强,只嘱咐道:“若有难处,别瞒着家里人,咱们一起想办法。”

几句话,便令胥姜惶恐尽消。

“得遇先生,胥姜何其有幸。”说着她跪下一拜。

“这是做什么!”楼敬赶紧扶她起来,笑道:“有道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随即想到自己那个傻人傻福的儿子,叹道:“就是这一家人如今还缺一个,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想到楼云春,胥姜也怅然,“也许就快了。”

楼敬突然问道:“听说他给你也带了书信,都写了什么?”

胥姜一呆,想起楼云春信中言语,随即干笑两声,没脸复述。

“哦——”楼敬了然,想是小儿女之间的情话,不便外道。可心头随即又抓挠起来,也不知这开了窍的木头,以信传情的本事,有没有得他老子真传。

胥姜也好奇,“他在给您和伯母的信中都说了什么?”

楼敬拉下脸来,翘着胡子道:“将何日、何时、过何关口、县府写了一遍,写的哪儿是家书,不知道的人看了,还以为是述职奏章,简直毫无情趣!”

胥姜‘噗嗤’一笑。

见她开怀,楼敬又笑道:“不过他母亲看了,倒是安心不少。”

胥姜暗自喟叹,楼敬嘴上总爱拿楼夫人来填话,可实际心头对儿子最为记挂。

她看向墙上挂的《松鹤延年图》,心头盼道:照月,早些回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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