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积雪很浓，冰覆在山间的每一片叶子上，墨绿挂上银霜，天云压至山腰，山峰在云间隐了形。
青衫坐在山洞口眺望雪景，静如定禅，外面风雪呜咽。
有一场恶战在等着他。
作出这个选择的时候，青衫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昨晚有一个“半人”接走了神一样的女孩。之所以称之“半人”是因为那人远看是一个俊朗的人类，近看手肘、膝关节长着外骨骼一样的角。
山间偶遇并不一定是偶遇……它像是在等他们，专门接回青衫背后的女孩。
按理说在此间山脉遇见那支高手发现自己的踪迹也很正常，况且对方接回它们的主子后也并没有难为他，但挥之不去的是女孩最后难过的表情。
如果你不情愿的话，稍微挣扎一下啊。
青衫当时是这么想的。现在他为当时这么想而感到难过。
半人有过卑躬屈膝虔诚的表现，这点成功迷惑了青衫；它亲吻神的手背，从青衫手中接过她安在自己的肩膀上，背影离开时如岳沉稳。
压力如山！
甚至它步伐轻易撕碎了青衫气息的伪装，来自地下深处有数道古老的意识向青光最后消失的地方扫去。
……
可神也有卸下伪装的时候，她如今只是一个叫作绿水的女孩。
第一次见面时，她高雅神秘无所情绪，势如深渊，仿佛星空走下的神女。
第二次见面时，她为那支救场，却像个离家出走的少女，俏皮而肆意的挥霍神威。
再回来战场，不知经历了什么，深渊大坑，满目萧痍。她像个等到情郎的邻家青梅，傲娇的向他耍着小脾气。
如果这一切都是伪装，那么她成功骗入了他的凡石心田；如果这一切都不是伪装，那么她将是他命运的女孩。
但是……
如果神不再是神，那么，那支极有可能噬主。
这点换成人类也是一样的。
——
那支山脉有数十个大小不一的洞穴，大秦人称洞穴为通往地狱的入口，往往空间狭长而崎岖。
而对于山洞中悟道的青衫，这些复杂的甬道，反而像蜜蜂回巢般莫名熟悉。
又回到不久前探明的那支巢穴，青衫轻车熟路的绕过几处隐藏的巡逻视线。
在一处方厅，有三根柱子撑开两个甬道口，四周嶙石堆砌，幽深古寂，常无生命痕迹经过。
又是一处岔路口。
每当这时，青衫会随手丢弃一块长条形的石子，以石尖指路……石尖朝右。
此为旁门支术：风水门·寻龙决！
……
七众苍生化骨凉，八门徒留雨悲伤。
……
八门虽然已经消失在隐土的历史长河，但属于八奇技的术数依然有传承，……只是不多，但比推衍天机要来得方便。
巫之道便是如此，窥见、预见、道见，万事万物自有牵引，斑驳陈杂，下沉分裂。
初学者以气机牵引，越是强大的巫士反而越是凭借心中的指引。
于是青衫毫不犹豫地迈步向左，如是黑暗中的影子一闪而过。
沿着右壁前行一段距离，在极限距离使用穿墙术，再如此反复，摆脱惊扰而跟随的臭虫，直到洞穴变为石窟，周围充满人工的味道。
此时已没有那支的踪影。
走在光滑的银色地板上，青衫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奢侈的用冶铁铺就的路，甚至连墙面、天花板都是类似的造型……灯罩是镶嵌在顶央规律排布的，黯淡的白光照亮的甬道显得有些阴森；压制自己的脚步，走到尽头，条形的通风口咻咻的贯进来冷风，侧耳倾听，似乎风雪声传来。
一个金属制的大门横排在前方，侧卧的钢铁巨门随着一串精密的齿轮声微微响起，愈尺厚的铁门在青衫面前徐徐展开。
青衫稍微愣了一下，压住内心的惊奇，稳步走了进去。
视线豁然开朗，尽是那支林立！
那是一个个绿色的罐子，上下连通大厅，等间的排列在一眼望不到头的空间。一个个沉睡的怪物蜷曲在罐子中，咕噜噜的冒着窸窣的气泡声。
那一刻青衫汗毛竖立，倒撤一步，差点摆出绝命的架势。
好在仔细辨认，青衫意识到它们都是死的。
没有灵魂的躯壳。
穿过大厅，是一个岔路口与方厅。
青衫脚下一顿，愈加沉默起来。
空气肆虐，嘶声骤起！
四面八扇门泛着青铜的幽光，刺骨的咯吱声从各个方向循环响起。
青衫凝神于耳，眼睛空视前方，随手掷一石片，石尖于地面打转，初极快，渐息，咣咣作响。
呲！
杂声中忽闻空气传来爆鸣，徒然一只青铜色的无甲那支从侧边扑来。
一转身，见其状如长臂猿，顶着童腐尸首，犬牙腐蚀如锈匕，外覆骨骼胄皮，掌如青铜蜡裹，爪如弯钩倒刺。
便侑名猴朣。
又有两处轻微的动静从侧后方传来，初极匿，诧然声极。
若是被眼前的猴朣吸引，极有可能能忽略了后来的声音。
极为细节的先后，高手亦会陨落。那支巢穴，三支猴朣，异体同心。
六只爪同时撕裂了地面的褐色石面，激起层层石碎。
青衫却从上方急坠，脚踩上方一只，牵引中间一只，隔压下方一只，猴朣惨叫，三躯重叠，最下方入石三尺，动弹不得。
虽不能动弹，猴朣身躯却无碍，可见其胄皮之坚韧。
然凡境入石，亦可化骨为牢。
青衫脚下一顿，三只猴朣如厉鬼般的声叫戛然而止。
此时原地的青衫才如烟散去。
幻境？又或者是残影……暗中有窥视之人联想。
待到周围一阵安静，忽有微风轻拂，带来女子的哭泣。
青衫顺着风与声音向一扇门走去。
门是虚掩的，他缓缓拉开，映入眼球的是少女的胴体。
石床上，迎面朝着青衫，少女被天花板上的绳子跪吊着，腋下丰胸腹玉，股润膝张，谷雨流下。口齿被衣物塞捂，豆大的眼泪顺着脸颊成线，漂亮的眼睛写满凄苦。
惊不惊喜？……暗中的人咧嘴笑了。
看到青衫伫立门前，绿水慌张地向前一个挣摆，臂弯化作玉影晃动。
危险！——她的表情仿佛在说。
“嗤——”
青衫的肩膀受到重击，甚至整个人都被拍进了石质的地面。
偷袭成功的半人将手掌收起，地上呈蛛网龟裂，坑中鲜血淋漓，残留一缕青布。
半人的笑容止步，凝重重新覆在脸上。
竟是以身为饵！
它望向石床，却见青衫从旁边浮现。
将外套裹住失去神力的女孩，手刀劈开吊索。
她不再是神一般的女孩，柔弱到虚弱的地步。
女孩明媚的眼眸望着他，有那么一瞬开怀的笑颜。
青衫搂住她，凡躯因为愤怒而不能平息。
但愤怒的尽头是平静的海洋。
“我带你走。”他柔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