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一舟被明曦的话语弄得一愣，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块石头怎么睡觉”，就见眼前那块巨大的墨绿色山石突然颤动了一下，翻过身来。
覆盖在石头表面的苔藓和藻类开始簌簌滑落，露出下面布满深刻纹路的粗糙皮肤。
在罗一舟震惊的目光注视下，那块巨大的山石缓缓地向上抬升，泥浆的滑落，一个巨大无比的乌龟脑袋从龟壳里昂扬着伸了出来。
它的四肢如同巨大的石柱，稳稳地支撑在池底的卵石上，和那些趴着的藤壶小妖形成了极其震撼的对比。
在这只老龟面前，那些藤壶简直小得像是浮萍。
浑浊的水流顺着乌龟巨大的头颅两侧流淌，露出了它布满褶皱的皮肤，以及一双沧桑得仿佛凝固了时光的眼睛。
乌龟的眼神，一开始还带着一丝被强行唤醒的迷茫和不悦。
但当它巨大的瞳孔聚焦，看清站在池边明曦和罗一舟时，那点不悦顿时消失了。
老乌龟愣了愣，突然快速地朝池子边爬了上来。
罗一舟眼见这么大的乌龟要上岸，下意识地摸着轮椅往后一退。
却见这只老乌龟一边往岸上爬，一边就在攀爬的过程中，逐渐变成了一个伏在地上，穿着宽大墨绿色长衫的老人。
罗一舟：……妖怪啊！
老人直起身来，须发皆白，长长的眉毛和胡须几乎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手里拄着一根木制的手杖。
老人站稳身形，先是抬手捋了捋自己长长的白须，随即才正色看向罗一舟，脸上挤出一个笑容，对着罗一舟施了一礼，道：“恩公来了。”
罗一舟：？？？！
开什么玩笑啊！
罗一舟差点就从轮椅上跳起来了，他们压根就没见过吧。
老乌龟一见罗一舟见了鬼的表情，顿时哈哈大笑了起来，摇头道：“恩公不认得我了？”
罗一舟看了明曦一眼，见明曦没有要插话的意思，只能硬着头皮转过头，平静地询问乌龟：“请问你是？”
乌龟微微一笑：“恩公可记得一千多年前，恩公曾到过一个寺庙，寺庙公园里有一只被排水口吸住的乌龟。”
一千多年前，差不多罗一舟三十岁左右。
当时的世界还没有开始崩坏。
因为妻子怀孕，罗一舟去了寺庙一趟，结果发现寺庙公园有只大乌龟正挣扎着，被排水口的旋涡往下吸。
暴雨后池塘水位涨了不少，也让水流变急，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漩涡。
乌龟四肢胡乱挥舞，但却没办法挣脱。
罗一舟尝试了各种办法，最后俯身抱住了乌龟的龟壳，把它从排水口拉了出来。
这件事情对罗一舟来说就是件小事，见乌龟身上没有受伤，重新沉到水里去，罗一舟也就离开了。
老乌龟此刻却十分激动，又上前两步，凑近了罗一舟，感激道：“恩公，许久未见恩公了，今日见到恩公，实在是欢喜不尽。”
罗一舟：……
罗一舟面色复杂，一时之间眼神还带着茫然，错愕，不解，荒谬，无语。
明曦在旁边替他开口了：“既然他对你有恩，那你为什么要诅咒他？”
乌龟这才注意到明曦。
想起来，之前明曦把它叫醒的事情，眼神里带了一丝不悦。
对着明曦的语气，也远不如对罗一舟的和善。
乌龟冷冰冰地看着明曦，问道：“你和我恩公是什么关系？”
这个女人和罗一舟的关系，取决于它会怎么对待她。
如果是罗一舟的夫人，那它就会一样客气。
如果只是普通朋友，它就会让她滚蛋。
明曦面无表情：“……你那是什么眼神，你恩公都这么老了，你不会以为我这么年轻漂亮，会看上一个糟老头子吧。”
其实大多少岁都没关系，大五十岁也好，大五百岁也好。最后都是要看一张皮囊的。
假如大五十岁，但依旧年轻英俊，那就没事了，谈，都可以谈，没什么不能谈的。
但如果大五百岁，已经半身不遂，牙齿都掉光了，那就不行。
乌龟顿时雷霆震怒：“你敢说我恩公老？你敢说我恩公老？？！”
明曦：“难道不老吗？你看看你恩公的表情，他看起来像是高兴的样子吗？”
明曦只觉得还好当初没有选择乌龟当天道。
这什么乌龟脑袋啊。
怪不得脑袋小小的，这是光长岁数，不长智商啊。
乌龟连忙看了一眼罗一舟的表情，果然恩公表情很凝重，看起来命很苦的样子。乌龟心里咯噔了一下，怎会如此呀。
罗一舟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苦笑了一下，问乌龟：“是你给我下了诅咒吗？是你让我活到了现在？”
乌龟怔了一下，没明白前后两句话的关联：“这这这……”
乌龟点点头，满脸邀功的表情说道：“是我让恩公活到了现在不假，但是这，这，恩公说的诅咒，这是从何谈起啊？”
乌龟表情茫然不解无措。
仿佛知道做错了事情，却不知道自己错在哪的孩子。
所有的妖怪都渴望长生，长生对于其他人来说，可能很困难，但老龟对于长生一术却十分有心得。
它把自认为最好的祝福，送给罗一舟。
让罗一舟和它一样，能够活得很久，很久。
以此来报答罗一舟的救命之恩。
妖怪之所以会对恩情因果看得这么重，是因为它们基本上不会有其他因果。
妖怪不像人，人的因果是各种各样的，亲情友情爱情，都是因果，善恶是因果，名利是因果，道德和责任也是因果。
而因果是要偿还的。
所有生灵都逃不过。
对妖怪来说，施恩必报，不报则修行受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