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很快办完所有手续，到离开警察厅的时间，整个过程不过十五分钟。
翟子安走在前面，李景熙和苗思辰并排走在后面。
脚步声还在后面，离他们五六米的距离，不疾不徐地跟着。
李景熙手臂自然垂落，手指摸着砖头，黑色呢子袖口露出一段白色毛衣，随着摆动在晃荡。
手臂被碰了碰。
她转头瞥了一眼，不禁一惊：小苗的步子很虚，好像脚尖一触地，就会碰到灼烧的火炭。
仅走了两三步，她的脸色已经苍白，额头上冒出涔涔冷汗。
她忙把砖头换了一只手，扶住苗思辰的胳膊，朝翟子安喊道：“翟老师，小苗的情况不太对。”
翟子安回转身，见苗思辰面色极差，走到她左边位置，抬手扶住她胳膊。
“哪不舒服？”他问。
苗思辰嘴唇毫无血色，她舔了舔略微干涩的嘴唇，轻声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胸口闷闷的，脚上一点力气也使不上。”
顿了顿，她又继续说，“后面那俩还跟着，我想着，先忍忍……总比被抓去关起来好。”
翟子安瞥了那两人一眼：“他们只想把我们撵到前面，不会做多余的事。”
“也、也不一定吧。”苗思辰说，她尽量表现得很镇定，“要这么简单的话，他们怎么会一直跟在后面。”
她朝对面小巷抬了抬下巴，“我来过『东羽』几次，刚好去过那边的小巷，那里有很多特色小店，只要到那边，我想，我们很快就知道下一步要做什么。”
见两个人不太同意的样子，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想去那边找个卫生间。”
翟子安观察着她。
虽说小苗年纪比景熙大一些，但说话有一点孩子气，有时候做出来的事，甚至有一种不顾及他人安危的莽撞。
他冷不丁地问：“你不是苗思辰吧？”
听到这个问题，连李景熙都吃了一惊。
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苗思辰的眸子微微变了颜色，好似触到了痛点似的。
自己竟然顺应了翟老师的思想，开始对小苗产生偏见。
不行，她必须拉回来：人对人的感情永远在变化，可以因为一句话，也可以因为某个新出现的问题。
——应该找出针对问题的解决方法，而不是针对人。
如此想着，情感上的偏见终于消失。
右手边的马路上，一辆摩托车驶过，发出呼啸的引擎声，短暂掩饰了沉寂的氛围。
苗思辰挣脱两个人，抬手按摩几下胸脯，似乎终于舒服了些，呼出一口气：“翟老师，你是在怀疑我，还是怀疑时刻表？”
她又说，“我有那么大本事，能伪造身份信息？”
“无相人可以，”翟子安平静地说，“从慕容云堇这件事看，人们可以通过念力创造新的角色。”
他一抬眼，“所以，在这个世界，念力强的人也可以。”
苗思辰看向李景熙：“你也不信我？”
李景熙看着她，又看看翟子安。
翟子安直面她探究的目光，笑着说：“你可以选择相信她，然后跟她一起走。”
李景熙落了一下眼睫，眼眸里透出几许为难。
脑海里快速翻动着他们三人分开后的信息，希翼从中找出自相矛盾的地方。
她知道，不管自己的偏见在不在，怀疑的裂隙一旦产生，事情就会发展到她无法控制的地步。
类似情况，在家庭、公司等等各种关系里，稀松平常。
现如今，她已经无法扭转三人小队全面崩塌的趋势。
苗思辰见她不说话，以为她是默认了，于是说话也冲了起来：“行，既然你们都不信我，我们就在这，分道扬镳。”
李景熙看着她，如实说：“我没有不信你。”
“算了，不为难你。”苗思辰一摆手，她转过身，见路上一辆车也没有，直接往马路对面走。
快到对面时，气愤的话语从遥远的地方飘来，“我会说『东羽』语，看看是你们能混下去，还是我一个人能混下去。”
李景熙看着苗思辰的背影，心中充满遗憾。
“景熙。”耳边响起翟老师的声音，“谢谢你。”
李景熙收回视线，无奈一笑。
这时，脚步声朝着相反的方向离去，她回过头，只看到两个渐渐远去的背影。
她有些不解地看向翟子安：“怎么回事？”
翟子安说：“我不清楚那两个警察的意图，只是推测应该跟小苗问的路人有关。”
“如果是因为这件事，你为什么不直接问小苗，”李景熙依然不解，“我相信她肯定会说具体过程，只要她给出答案，我们就能发现新的东西。”
“不管她给的答案是什么，内容是真的还是假的，对我们当下的处境没有任何意义，”翟子安从口袋里掏出时刻表，“我跟你们的时刻表，不一样。”
李景熙探头看了一眼，只见黑色卡片上，仅有一个金色数值：“1时间40分。”
她也掏出时刻表。
时刻表也是黑色，不过，上面的内容要比翟老师的复杂很多。
所待时间：30分
消费时间：30分
工作时间：0
翻过卡片，背面还有一行字：根据身体机能，强制退出时间为6天。
她立刻意会出什么：“在夏町办理的时刻表，让人分不清楚现实和虚幻？”
“是的，”翟子安说，“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被欲望控制，很容易在现实中饿死。”
“小苗是个很有主见的姑娘，她又会说『东羽』语，只要不做出格的事情，时间一到，自动退出。”
“对她而言，舍弃同伴，并不是一件坏事。”他朝前面看了一眼，“但对我来说，很不妙。”
李景熙点点头：“走吧。”
说着，她收起时刻表，转身往前。
很庆幸，她没有选择跟小苗离开，因为从需求的角度来说，翟老师更需要自己。
由北向南，是一条下去的坡道，一辆自行车从身旁快速滑过，冷风带过来轮胎滚动的声响。
走了大概三分钟左右，前方出现一个路牌，南北方向写着‘都竺通リ’，东西方向写着‘石巻通リ’。
红绿灯对面是一个六层建筑，顶端广告牌上写着‘合志商会’，上面还有一些看不懂的‘平假名’。
车辆几乎没有，行人更是寥寥。
她又向后看了一眼。
三个打扮时尚的女孩并肩走来，头发染着不同的颜色，看起来很精神。
右后边是一个男孩，距离路口还有点远，但能看出来脸上架着粗框眼镜，头戴一个鸭舌帽，头发留的有点长。
很瘦，给人一种很久没有吃饱饭的错觉。
这时，男孩忽然轻轻喟叹一句。
李景熙记住重要音节，对翟子安说：“翟老师，翻译器。”
翟子安拿出翻译器。
李景熙尽量模仿男孩的发音。
翻译器上显示：工作没了、要被送去……
“工作。”李景熙喃喃道，她一抬睫，“我们要先去找个工作么？”
翟子安把翻译器放回口袋，一言不发，红灯转了绿灯，他领口的毛呢线条连着衣襟，上面的褶皱一动也不动。
“找工作呀，”半晌，他才出声，“我们能做的，好像也就只有那个了？”
李景熙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服务生。”翟子安言简意赅。
李景熙想了想，语言不通的情况下，也确实只能做这种最基本的工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