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胜是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的。他猛地坐起身,帆布包从床沿滑下去,发出“咚”的一声闷响。窗外天刚蒙蒙亮,油坊的老钟敲了五下,晨雾像棉花似的裹着檐角,木槌还安静地靠在榨机旁,沾着昨夜未干的油星。
“周大哥,快醒醒!”是小姑娘学徒的声音,带着点慌张,“张奶奶摔着了,你能不能去搭把手?”周胜胡乱套上工装褂,鞋都没系好就往外冲,刚到门口就撞上了胡小满——他手里攥着根扁担,额头上还沾着草屑。
“走,去张奶奶家。”胡小满的声音有点哑,“她去后山捡柴,踩空了摔在坡上。”周胜二话不说抓起墙角的药箱,那是他来的时候特意带来的,里面装着红药水、绷带,还有娘给的草药膏。两人踩着露水往村西头跑,裤脚很快就湿透了,沾着的草籽像撒了把小星子。
张奶奶趴在自家院门口的石板上,拐杖扔在一旁,裤腿上洇着片深色的红。“奶奶!”小姑娘学徒已经到了,正想扶她,被周胜按住手,“别动,先看看伤哪儿了。”他蹲下来轻轻掀起裤角,膝盖上划了道寸长的口子,血还在往外渗,骨头倒没伤着。
“傻丫头,哭啥,”张奶奶喘着气笑,“我这把老骨头硬着呢,当年跟你穗儿太姥姥上山采菜籽,比这陡的坡都爬过。”周胜往伤口上涂药水,疼得张奶奶直抽气,却还念叨着,“灶上蒸着菜籽糕,给你们留着呢,别让它凉了。”
胡小满背着张奶奶往屋里走,周胜跟在后面,看见灶台上的蒸笼还冒着白汽,掀开一看,黄澄澄的糕上撒着芝麻,香得人直咽口水。“奶奶说,这是穗儿太姥姥教的方子,”小姑娘学徒擦着眼泪,“用新榨的油和的面,说吃了长劲。”
周胜往伤口上缠绷带,手指比平时稳了许多。“得养三天,别下地。”他把草药膏递过去,“这是俺娘配的,治跌打损伤管用。”张奶奶攥着他的手,掌心的老茧硌得人发痒:“好孩子,比俺那远房孙子还贴心。当年你穗儿太姥姥摔了腿,也是德山爷爷这么给她包的绷带。”
回油坊的路上,胡小满突然说:“张奶奶是看着我长大的,她男人当年跟我爷爷一起榨油,后来在山里遇了山洪,没回来。”周胜没说话,只是把药箱抱得更紧了,晨雾里,油坊的烟囱已经冒出了青烟,像根细细的银线。
灶房里,胡德山正在炒籽,铁锅“噼啪”响,菜籽的焦香混着药草味飘过来。“张奶奶咋样了?”他头也没抬,长柄铲在锅里翻得飞快。“没事,就是皮外伤。”周胜往灶膛里添了把柴,“俺给她留了药,让小姑娘学徒中午再去看看。”
胡德山把炒好的菜籽倒进竹匾,突然说:“今天你试试‘露腌法’,就用昨天收的那批籽。”周胜眼睛一亮,赶紧把竹匾搬到老槐树下,露水打湿的菜籽泛着光,像撒了把碎钻。“记得翻三遍,”胡德山在旁边说,“让每颗籽都沾着露气。”
上午筛籽时,周胜发现竹匾的缝隙里卡着颗金穗种。他小心翼翼地抠出来,对着太阳看,仁儿饱满得像要裂开。“这籽真金贵。”他把籽放进贴身的口袋,那里还装着胡德山给的那把金穗种,已经被体温焐得发暖。
苏晓阳举着相机拍他筛籽,镜头里的竹匾在晨光里转得像朵花。“周哥,你这手艺快赶上胡爷爷了。”他突然压低声音,“我太姥姥日记里写,当年她筛籽,德山爷爷总在旁边看着,说‘穗儿筛的籽,榨出的油都带着笑’。”周胜的脸“腾”地红了,手里的竹匾差点掉地上。
中午,小姑娘学徒从张奶奶家回来,拎着个布包:“奶奶让给你们带的,说这是穗儿太姥姥的菜籽种,藏在床底下的木箱里,让咱试试能不能种。”布包里的籽比金穗种小些,黑得发亮,上面还沾着点木屑。
胡德山捏起颗籽,放在嘴里一嚼,壳子脆得像饼干。“这是‘墨珠籽’,”他眼里闪着光,“比金穗种早熟半个月,当年穗儿家就靠这籽撑过了灾年。”周胜赶紧找了个陶盆,往里面撒了些灶灰,把籽埋进去:“俺来种,保准让它长出苗。”
下午榨油,周胜抡木槌的力道正好,每一锤下去,木楔就往里进一分,油槽里的油线越来越粗,金黄得像条小蛇。“成了!”胡小满在旁边喊,“这油比昨天的稠,香得更沉。”周胜放下木槌,手心里全是汗,却笑得比谁都欢:“俺娘说,只要肯下力气,石头都能榨出油。”
胡家婶子用新榨的油炸了丸子,端出来时还冒着热气。“小周,尝尝你自己榨的油做的菜。”她往周胜碗里夹了个丸子,“香不香?”周胜咬了口,油香混着肉香在嘴里炸开,突然觉得这味道比城里饭馆的菜还好吃,眼睛一热,差点掉下泪来。
傍晚,周胜在油坊角落翻地,准备种那批“墨珠籽”。铁锹下去,碰到个硬东西,挖出来一看,是个破陶罐,里面装着半罐发黑的菜籽,罐口的纸条上写着“民国二十三年,穗儿藏”。“胡师傅,您看这是啥?”他举着陶罐喊,声音都在抖。
胡德山走过来,摸了摸罐口的灰:“这是穗儿姑娘当年藏的籽,她说怕战乱断了种,埋了好几个地方。”他往罐里瞅了瞅,籽虽然黑了,却还透着油光,“说不定还能种,试试吧。”周胜赶紧把籽倒出来,筛掉土块,像捧着稀世珍宝。
夜里,油坊的灯亮到很晚。周胜趴在桌上写家书,信纸是胡家婶子给的,带着股淡淡的槐花香。“娘,俺在这儿学得很好,胡师傅教俺榨油,还见着了百年前的菜籽种……”他写着写着,突然想起张奶奶的话,又添了句,“这儿的人都好,油香里带着暖。”
胡德山走过来看,见他把“墨珠籽”画了个小图,旁边标着“穗儿太姥姥的籽”,忍不住笑了:“等长出苗,再给你娘寄张照片。”周胜点点头,把信纸叠成小方块,塞进贴身的口袋,那里还装着那颗金穗种,和他的心跳一起,轻轻搏动。
窗外的月光落在榨机上,木槌的影子像个沉默的巨人。周胜想起白天榨出的油,金黄得像淌着的月光,突然觉得这油坊的故事,就像这循环的四季,老的种子发了新芽,新的手艺接上了旧的念想,而他自己,也成了这故事里的一段,在油香里慢慢扎根。
凌晨,周胜被雷声惊醒。他赶紧爬起来去看院里的育苗盆,雨点已经砸下来,打得盆沿“噼啪”响。“快搬进来!”胡德山也醒了,两人手忙脚乱地把盆往屋里挪,金穗种的苗被雨打得歪歪扭扭,却还倔强地挺着叶尖。
“这雨来得早,”胡德山往灶膛里添柴,“正好给苗浇浇水,就是别淹着根。”周胜蹲在盆前,小心翼翼地把歪倒的苗扶起来,指尖碰到湿漉漉的叶子,突然觉得这些苗像群孩子,得好好护着才能长大。
雨停时,天已经亮了。油坊的青石板上积着水,倒映着檐角的天空,蓝得像块新染的布。周胜看着育苗盆里的苗,叶尖上挂着水珠,在阳光下闪闪烁烁,突然想起娘说的“好苗不怕雨,就怕不用心”,心里踏实了许多。
胡小满扛着锄头进来,裤脚沾着泥:“东头的地能种了,周哥,咱去翻土不?”周胜抓起草帽往头上一扣:“走!”两人的脚步声在油坊里响着,像在敲着面鼓,和远处的鸡鸣、近处的油香混在一起,成了首说不完的晨曲。
胡小满扛着锄头在前头走,步子迈得又大又快,裤脚的泥点子甩得老高。周胜拎着水壶跟在后面,草帽歪戴在头上,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抿着笑的嘴角。东头的地去年种过向日葵,土坷垃里还嵌着不少枯黑的花盘碎片,踩上去“咔嚓”响。
“这地得先过一遍筛,把碎壳子捡干净,不然影响下种。”胡小满把锄头往地上一戳,弯腰捡起块带着花盘的土块,使劲一捏,碎壳簌簌往下掉,“你看这土,潮乎乎的正好,昨天的雨下得及时。”
周胜放下水壶,学着胡小满的样子蹲下,手指扒拉着土坷垃。土很软,带着雨后的腥气,混着点腐烂的花盘味,不算好闻,却让人心里踏实。他捡着捡着,指尖突然碰到个圆滚滚的东西,挖出来一看,是颗饱满的向日葵籽,黑得发亮,还带着点潮气。
“哎,这儿有颗籽!”周胜举着籽冲胡小满晃,阳光透过草帽的缝隙落在他手背上,像撒了把金粉。
胡小满凑过来看:“这是去年没收干净的,说不定还能种。”他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布包,“放我这儿吧,攒着秋天说不定能种出棵向日葵,正好给油坊挡挡太阳。”
两人捡了半个时辰,土坷垃里的碎壳总算清得差不多了。胡小满抡起锄头开始翻地,“哐当哐当”的声响惊飞了树上的麻雀,他腰杆挺得笔直,每一下都砸得很深,土块被翻过来,露出底下湿润的黑土。
“你试试?”胡小满把锄头递过来,脸上沾着道泥印子,“翻地得用巧劲,别光使蛮力,不然中午就得腰酸背痛。”
周胜接过锄头,沉甸甸的木柄硌得手心发麻。他学着胡小满的样子把锄头举过头顶,猛地往下砸,结果没控制好方向,锄头“哐当”一声砸在石头上,震得他虎口发麻,差点脱手。
“哈哈哈!”胡小满笑得直不起腰,“周哥,你这是跟石头较劲呢?翻地得看土色,发黑的地方才是松的,发白的地方可能有石头。”
周胜红着脸把锄头扶正,这次学着观察土色,果然避开了硬疙瘩。锄头下去“噗嗤”一声钻进土里,他顺势往旁边一撬,土块“哗啦”散开,露出底下蠕动的蚯蚓。
“看,这就对了!”胡小满拍着他的肩膀,“有蚯蚓的地才肥呢,咱的墨珠籽种这儿准能长好。”
正说着,胡家婶子提着篮子走过来,篮子里放着两个粗瓷碗,飘着玉米粥的香气。“歇会儿吧,喝点粥垫垫。”她把碗放在田埂上,又从篮子里拿出个油纸包,“刚烙的葱油饼,就着粥吃。”
周胜坐在田埂上,捧着碗喝粥,玉米的清甜混着葱花的香味在嘴里散开。胡家婶子蹲在旁边看着他们笑:“小满小时候翻地,跟你刚才一个样,总跟石头较劲,后来磕破了膝盖才学乖。”
胡小满脸一红,抢过油纸包打开:“婶子净说我坏话!周哥你别信,我那是故意的,想看看石头硬还是我锄头硬。”
“是是是,你最厉害。”胡家婶子笑着起身,“我去张奶奶家看看,她昨天说想喝新熬的玉米糊,你们别太累了,下午再接着翻。”
胡家婶子走后,周胜指着远处的菜园子问:“那片菜是张奶奶种的不?看着绿油油的。”
“嗯,她种的青菜长得可好了,”胡小满咬了口葱油饼,“不过她最宝贝的是那棵老石榴树,说结的石榴能治咳嗽。去年我感冒,她摘了个给我熬水,喝了两天就好了。”
周胜点点头,把最后一口粥喝完,碗底还沉着几粒玉米碴。他拿起锄头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土:“走吧,接着翻,争取中午前把这片地翻完。”
胡小满也站起来,拍了拍他的后背:“周哥,你后背沾着片草叶呢,像只小刺猬。”
周胜笑着把草叶扯下来,扔到地上:“说不定是土地爷给我戴的勋章呢。”
锄头再次落下时,周胜的动作已经熟练了不少,土块翻得又快又匀。阳光越来越暖,照在背上像贴着个小火炉,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土里,“噗”地一声就没了踪影。
中午收工时,周胜把锄头扛在肩上,看着翻得整整齐齐的土地,黑油油的像块巨大的绒布。胡小满从旁边的井里打了桶水,两人用瓢舀着喝,井水带着股凉丝丝的甜味,浇灭了浑身的热气。
“下午把墨珠籽种上?”周胜抹了把嘴,水珠顺着下巴滴在胸前的衣襟上。
“再等等,”胡小满指着天空,“你看那云,下午可能还会下雨,等雨停了再种,土更润。”他顿了顿,又说,“种籽得选个好时辰,俺爷说这叫顺天时。”
周胜抬头看天,天上飘着朵大大的白云,像团,怎么看都不像要下雨的样子。但他还是点了点头:“听你的,顺天时总没错。”
两人扛着锄头往油坊走,影子被太阳拉得老长,交叠在一起,像条长尾巴。油坊的烟囱又开始冒烟了,胡德山应该在炒新的菜籽,风里飘着股焦香,勾得人肚子咕咕叫。
走到油坊门口,周胜突然停下脚步,指着墙角的育苗盆:“你看!墨珠籽发芽了!”
胡小满赶紧凑过去看,果然,昨天埋籽的陶盆里,冒出了点点嫩绿的芽尖,像刚出生的小鸟啄着土面。两人蹲在盆前,大气都不敢喘,生怕吹跑了那点嫩芽。
“比金穗种的芽小多了,”周胜轻声说,手指悬在半空,想碰又不敢碰,“能长大不?”
“肯定能!”胡小满语气笃定,“这是墨珠籽,皮实着呢!当年灾年,别的籽都死光了,就它还能长出苗。”
胡德山从油坊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个竹筛,见他们蹲在盆前,笑着说:“别老盯着看,越看长得越慢。”他把竹筛往地上一放,“来,把上午捡的向日葵籽炒了,下午拌点盐当零嘴。”
周胜和胡小满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兴奋。周胜起身去拿铁锅,胡小满则往灶膛里添柴,火苗“噼啪”舔着锅底,映得两人的脸红红的。
向日葵籽倒进热锅,“哗啦”一声,伴随着不断的翻炒,焦香渐渐弥漫开来。周胜的手被烫得直缩,却舍不得放下锅铲,胡小满在旁边扇着扇子,风把香味送得老远,引得路过的小姑娘学徒直探头。
“好香啊!”小姑娘学徒跑进来,鼻子嗅个不停,“能给我尝一颗不?”
周胜刚想说好,胡小满就抢先抓了一把递过去:“给,刚炒好的,小心烫。”
小姑娘学徒捏着颗籽,小心翼翼地剥开,把仁儿放进嘴里,眼睛一亮:“比镇上买的好吃!周哥炒得真不错!”
周胜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手里的锅铲差点掉了。胡德山在旁边看得直笑,往灶膛里又添了块柴:“这籽得炒到壳子裂开才算好,别着急出锅。”
油坊里的香味越来越浓,混着菜籽的焦香、柴草的烟火气,还有三人的笑声,像团温暖的棉花,把整个油坊裹得严严实实。
下午果然下起了雨,不大,淅淅沥沥的,打在油坊的铁皮顶上,“滴滴答答”像首歌。周胜和胡小满坐在门槛上,看着雨丝斜斜地织着,脚边的育苗盆里,墨珠籽的嫩芽又长高了一点点,在雨雾里轻轻晃着。
“你说,这芽知道在下雨不?”周胜问,声音被雨声盖得有点模糊。
“肯定知道,”胡小满往嘴里扔了颗向日葵籽,“它在喝水呢,喝饱了才好长大。”
雨下了半个多时辰就停了,太阳从云里钻出来,在地上洒了片光斑。胡德山扛着锄头说:“走,种籽去。”
三人来到东头的地,胡德山用锄头在土里划着小沟,周胜跟在后面撒籽,胡小满负责用土把沟填平。墨珠籽小小的,黑得发亮,周胜每撒三颗就停一下,生怕撒多了长得挤。
“不用这么匀,”胡德山笑着说,“这籽泼辣,挤着点也能长,当年穗儿姑娘种的时候,恨不得把整包籽都撒下去,说多撒点总有能活的。”
周胜听着,手里的动作慢了些,心里却在想,那个叫穗儿的姑娘,该是个多鲜活的人啊。
撒到一半,周胜的手指被土里的小石子划破了,渗出血珠。胡小满赶紧从兜里掏出块创可贴给他贴上:“俺娘说创可贴得选带花纹的,好看的伤好得快。”
周胜看着创可贴上面的小太阳图案,忍不住笑了:“还真有这说法?”
“当然!”胡小满拍着胸脯,“俺上次手被镰刀划了,贴了带小熊的创可贴,三天就好了!”
胡德山在前面听着,也跟着笑,锄头划在土里的声音,像是在为他们的对话打拍子。
种完最后一排籽,夕阳已经把天边染成了橘红色。三人坐在田埂上,看着新种的土地,谁都没说话。风拂过,带来油坊的香气,还有泥土的腥气,混在一起,让人心里满满的。
周胜摸了摸口袋里的那颗向日葵籽,是早上捡到的那颗,现在被体温焐得暖暖的。他想,等墨珠籽长出苗,等向日葵长高,等油坊的新油榨出来,他要写封信给娘,把这些都告诉她。
胡小满突然站起来,指着天边:“快看!彩虹!”
周胜和胡德山抬头,一道淡淡的彩虹挂在油坊的烟囱上头,红的、黄的、紫的,像条彩色的带子,把油坊、土地和他们,都系在了一起。
“真好啊。”胡德山感叹了一句,声音轻轻的,像怕惊散了彩虹。
周胜点点头,心里也是这么想的。真好啊,有雨,有晴,有土地,有一起种籽的人,还有看不见却能感觉到的,慢慢生长的希望。
晚上,油坊的灯又亮了。周胜在记账本上写下:今日种墨珠籽,雨后天晴,见彩虹。他写得很慢,笔尖在纸上划过,留下淡淡的墨迹。
胡德山端着杯热茶走进来:“在写啥呢?”
“记账。”周胜把本子递给他看,“以后每天都记一点,等回去的时候带给俺娘看。”
胡德山接过本子,戴上老花镜慢慢看,嘴角的皱纹笑得像朵花:“写得好,写得好。”他指着“见彩虹”三个字,“这三个字得圈起来,是好兆头。”
周胜拿过笔,在“彩虹”两个字外面画了个圈,像个小小的太阳。
胡小满跑进来,手里拿着个玻璃瓶:“周哥,俺们把今天炒的向日葵籽装起来了,给你留的!”
瓶子里的籽饱满地挤着,在灯光下闪着油光。周胜接过来,心里暖暖的,像揣了个小太阳。
“对了,”胡小满突然想起什么,“明天镇上有集市,俺们去赶集不?买点菜籽饼当肥料,再给张奶奶捎点水果。”
“好啊。”周胜笑着点头,手里的玻璃瓶晃了晃,籽儿碰撞的声音“哗啦哗啦”,像串快乐的音符。
胡德山看着他们,慢慢喝着茶,茶的热气模糊了他的眼镜片,也模糊了他眼角的笑纹。油坊的机器还在“嗡嗡”转着,榨着新的油,也榨着新的日子。
周胜看着窗外,彩虹已经没了,但天边的橘红色还没褪尽。他想,明天赶集,该穿哪件衣服呢?那件蓝色的工装褂子吧,耐脏,还能多装些买的东西。
想着想着,他忍不住笑了,低头继续在本子上写:明日赶集,盼晴。
笔尖落下,在纸上留下清晰的字迹,像颗刚种下的籽,带着对明天的期待,稳稳地扎在了纸页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