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水云赶回了快活城。她没有特意加快速度，好像她一点也不在意萧若风的做法。
怕什么。萧若风要是真的能对自己那么狠心，对北离和父兄那么忠心。她高低也要费点力气，把他复活了，然后再把‘北离皇室无耻卖惨，假死骗人眼泪’的消息散播出去。
她走到第三天，九皇子直接晕倒了，被他的下属带回了屋子。
朱水云收到消息，想了想，用轻功狂奔回去，她要去看第一手的热闹。
毕竟是身份尊贵的皇子，快活城的人再不待见，都给他准备了舒适的屋子和最好的招待。
朱水云赶到的时候，慕家的医师刚从对方的屋子里走出来。
那位上了年纪的老人见到朱水云，连忙行礼：“家主。”
“九皇子怎么样？”
“很不好。”老人捋着胡须，每一丝皱纹都写满了不满，“这位殿下身体不好，寒毒入体。”
“再加上冬日气温低寒，鬼哭渊更是阴气浓郁的寒冷之地，他在那里呆了那么久，就算武功高强，也抵挡不住。”
萧若风年纪轻轻便入了金刚凡境，距离自在地境只有一线之隔，若不是靠着武功撑着，恐怕前几日便死了。
那个慕家老头吹胡子瞪眼，觉得这个九皇子必然包藏祸心，想陷害快活城，给他上了一堆眼药，让朱水云警惕他。
朱水云从善如流地答应了，推开门，进去看了看。
她想起来萧若风年幼时和他哥哥几乎是宫中的透明人，生病后连太医都不来诊治，落了病根，怕冷，身负寒毒，这次又在大冬天跪了这么久，估计寒症加重了。
屋内烧着炭火，还有清水和鲜花，暖和，气味清新，湿度也正好。
出乎意料，萧若风竟然是醒着的。
“朱城主。”他满脸红晕，明显烧得不轻，但还是半靠在床上，坐起来，拱手行礼，动作艰难，却标准。
朱水云挑眉，不待开口，便听到对面的人说道：“请朱城主放心，若风没想过一死了之，赖上快活城。”
“这寒症……是老毛病了，看起来糟糕，死不了的。”他张嘴都吃力，但仍然轻笑着说道。
朱水云没管他说什么，反手将他塞回棉被，顺便摸了一下对方的额头，系统自动显示，41°。
这状态竟然还能强撑着坐起来，还能条理清晰地说话行礼。
如果不看他泛红的脸颊和脖子，有些迟缓的话语，他看起来和正常人一般无二。
朱水云挑眉，调侃一句：“真拼命。”
白玉一样的小公子迷茫地抬头，视角的骤然转换让他头脑发懵，回不过神。
因为刚刚在床上躺过，梳得整齐的头发微微散乱，发顶略微蓬松，他病中高热，双颊绯红，眸光水润，朦胧地看过来。
他的下巴蹭过领口，让淡青色的衣襟松散了些许，喉头微微滑动，自然而然地将人的注意力吸引到那截好看的，梅枝为骨，碎玉为肌的脖颈。
朱水云缓缓收紧手心，呼吸停了一拍。
后知后觉地察觉，自己是不是在欺负人，但……她还想再狠狠欺负一下，最好让他哭出来，打开一条新的支线。
萧若风不知道对面的人在想什么，呆愣在床上，思维迟钝，晃了半晌，才捂着发烫的额头，回味过来朱水云的言外之意。
他说话带着鼻音，轻声摇头道：“不是的，若风年幼的时候体弱，小病反复，有时不巧遇见了祭祀典礼，便习惯了。”
“还请见谅，我没有故意不配合医师的意思。”
习惯？习惯什么？
习惯压下所有不适笑脸相对，习惯明明是在病中，却强撑着整套礼节，让人挑不出一丝错处。
毕竟，皇帝会觉得经常生病的孩子晦气。其他皇子都出席，唯独你称病，对于一位没有母亲保护的皇子来说，代表着一个很危险的信号。
总会有下面的人猜测，是不是帝王厌了你，才特意让你称病不参加祭典。下面的人一点点态度的变化，便是待遇的千差万别。
所以必须要装得足够光鲜亮丽。
朱水云觉得他们活得真累，但一点都不同情，只觉得他爹脑子有病，整个北离皇室都脑子有病，连带着他也脑子有病。
“你好好休息吧，睡一觉，别打什么算盘想死在我这。”朱水云打算离开，将放在棉被上的手收回来，却被拽住了。
“？”朱水云扭头。
“无事，是若风失态了。”萧若风缓缓收回自己的胳膊，松开手指。
朱水云觉得自己被碰瓷了，但抓住自己的手的确在微微颤抖，他似乎真的害怕。
屋子里寂静了片刻，外面的稀碎脚步声有些突兀。
“我可以在这里多留一会儿，只要你不害怕的话。”朱水云似笑非笑，又坐回来。
少年转头看着她，本来朦胧的眸子亮了几分。
“我能害怕什么？神游玄境的强者身边都不安全，那这世上，也没有什么安全的地方了。”他笑道。
“难道不怕我杀了你吗？”朱水云拿起旁边放着的小碗，看了看，里面是一碗小米粥。
“并不会。我害怕很多人杀了我，忌惮很多人，但唯有您，是我不怕的。”他慢慢地眨了眨眼，漆黑的睫毛在脸上投下浓密的影子。
“因为您什么都不顾虑，如果想杀我，那是真的想杀，做什么都无法改变。”他轻声说道，“哪怕是李先生都被道义和忠诚束缚住，但是朱城主您……没有任何束缚。”
他觉得朱水云实在是，太肆意妄为，太自在逍遥了。
自在的，让他羡慕。
他将这句话藏在心里，不知道回忆到了什么，双眸微微失神。
“我现在还活着，证明朱城主还不嫌小子聒噪，又何必害怕。”
“反而很……安心。”他迷迷糊糊地，将脸埋在棉被里，似乎要睡着了。
“很安心。”
“小的时候，很多天，很多天都是这样熬过来的。”
“哥哥也很艰难，每天有很多事情要做，不能总来照顾我。”
“冰冷的宫殿，狭小破旧，只有我一个人在屋子里躺着，我一直在想，如果我真的病死了，是不是也没有人知道……就如同其他早夭的皇子皇女一样……”
“有一个人在，就不用害怕，睡过去后，就再也醒不过来了……”他的声音慢慢变缓，变轻，最后无声，似乎是睡着了。
朱水云看了一眼，睡着了，脸上带着的微笑假面也摘下来了，他的眉头是皱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