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靠近天宿镇，空气中那股若有似无的、混杂着草木灰的气味便愈发清晰。
路旁偶见零星散落的、未来得及掩埋的牲畜尸骸，更添了几分不祥的死寂。
沈梦雪的脚步渐渐沉重，终于在一条隐蔽的山道转弯处停了下来。
她转过身，面对一直默默跟随在侧的顾明安，眸色复杂，欲言又止。
山风吹拂着她鬓边的碎发，也吹乱了她素来坚定的心绪。
“郎君，”沈梦雪深吸一口气，声音比平时低柔了几分，“我思虑再三，还是觉得，此去天宿镇……”
话音未落，她整个人便被顾明安猝不及防地拥入怀中。
这会儿顾明安的手臂结实而有力，还带着不容置疑的温柔，将女子紧紧箍住，仿佛要将她嵌入自己的身体里。
“娘子，”顾明安的声音闷闷地响在她的发顶，带着一丝委屈和执拗，“可是又不想带我了？”
一旁的珠儿正警惕地观察着四周动静，猝不及防被塞了满嘴“狗粮”，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她默默翻了个白眼，内心疯狂腹诽：啊喂！能不能顾及一下单身人士的感受！
这荒郊野岭、前路未卜的，是谈情说爱的地方吗？
她心里发酸也就算了，这种事情看多了，真的会长针眼的，好不好！
沈梦雪没料到顾明安会如此直接，耳根微微一热，下意识地在他怀中挣了挣：“郎君，你且放开我，我有正事和你说。”
顾明安非但没松手，反而将她搂得更紧了些，下巴轻轻蹭了蹭她的额发：“我知你想说什么。无非是那里危险，九死一生，你怕连累我，想让我留在外面，甚至折返安和县，是不是？”
沈梦雪身体微僵，沉默了下来。
她的心思被他猜得分毫不差。
顾明安感觉到她的沉默，低低叹了口气，语气却更加温柔坚定：“可是娘子，你还记得你回答谢将军的话吗？
你说，‘送死与否，是我的选择’。那么，我的选择呢？”
他稍稍松开了些怀抱，低下头，灼灼的眼神里，映着妻子有些怔忡的脸：“如果娘子你是‘虽千万人吾往矣’，那么，我便做那个与你同行的人。
我不要站在安全的远处看着你涉险，我要站在你身边。”
顾明安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敲在沈梦雪的心上：“我没有谢将军的赫赫武功，也没有运筹帷幄的大志向。
我所求的，从来都只是与你平安相守，岁岁年年。但至少此刻，我能做的，就是陪着你。”
见沈梦雪眸光闪动，似乎有所松动，顾明安又连忙补充，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急于表现自己的急切：“而且，我很有用的！
我虽不能上阵杀敌，但我能替你打理账目，整理文书，调配物资，还能……还能在你累的时候，给你递杯热茶，说句宽心话。
娘子，让我跟你一起去，好不好？”
看着他近乎“推销”自己的模样，沈梦雪心中那片因前路未知而起的担忧，仿佛被这笨拙却滚烫的暖意悄然安抚了。
酸涩与暖流交织涌上心头，她忽然伸手，用指尖轻轻捂住了他的唇，脸上飞起一抹薄红，却又佯装不耐地道：“好了好了，别说了！吵得人头疼。快走吧，再耽搁天要黑了！”
那语气听着像是嫌弃，可微微颤抖的指尖和泛红的耳廓却出卖了沈梦雪。
顾明安眼中瞬间亮起光彩，知道她这是默许了，握住她捂着自己嘴的手，紧紧攥在掌心：“嗯，我们走。”
几人不再多言，加快了脚程。
沈梦雪凭借对地形的熟悉和巧妙的用毒手段，再次如法炮制，悄无声息地迷晕了谢承彦安排在最后一道暗哨的士兵。
终于有惊无险地踏入了被重重封锁的天宿镇。
而此刻，药性稍退、勉强能行动的谢承彦，在亲兵的搀扶下，站在高处，眼睁睁看着沈梦雪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在那座被死亡阴影笼罩的镇子入口。
他脸色铁青，拳头握得咯咯作响，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不甘的低吼：“我到底哪里不如那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弱鸡！”
一旁的秦岫揉着仍有些发晕的额角，看着好友这副情难自抑的模样，再回想方才那对相携而去的夫妻，心中若有所悟。
他拍了拍谢承彦的肩膀，叹了口气，语气复杂：“阿彦，或许问题不在于你哪里不如他。
你身为谢家军的少将军，肩负皇命军令，首先要权衡的是利弊与大局。
而顾明安……他眼中从来没有什么大局利弊，他所求的，只有顾夫人一人而已。
他以她为先，甚至可以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这份纯粹，恰恰是你给不了，也给不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