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逐染轻笑道：“原来你不知道？这几年你跟在你主子的身边，没再去过功勋乡吧。”
杨晖的神色明显犹疑起来，但最后还是稳了稳心神，坚定道：“你在骗我。”
“永朔八年，安永侯老侯爷仙逝，你面上离开了京城，实则在沈丘手下做事。”
卫逐染缓缓道，“永朔十一年，你与沈丘合谋欲害皇后被柔妃发现，之后，沈丘与你分道扬镳，你又另择新主，做下后面罪大恶极的事。”
“后来被朝廷发现剿灭，索性因着你从前和沈丘的关系，设计陷害沈丘来掩藏真正的幕后黑手，是也不是？”
她将自己的猜测说出，平静无波的清浅眸子仿佛能看透人心。
杨晖闻言却是如释重负般地笑了：“我也希望这是真的，那我的主子沈丘就能安然无恙。”
他特意在沈丘二字上加重了语气，忽而又压低了声音继续道，“原来你是主子的人啊，难怪他不让我杀你，我现在改口供行不。”
脸上带着明晃晃不在意的笑，甚至正眼都不再瞧卫逐染一眼。
“杨！晖！”
卫逐染生了气，厉声道：“你自己想想，你的主子是否让你去功勋乡看看，又是否让你亲去南州赈灾。”
“在你要去的时候又是否百般阻拦，你自己回想看看。”
杨晖情绪也激动起来：“我说了，我是因着老侯爷的恩泽才留下来为沈丘做事的，别的东西我也都交代了。”
他举起两条胳膊，带着粗重的手铐和铁链，哗啦啦响起来，让本就幽暗的地牢显得更加恐怖。
两臂血痕累累，已经没一处好肉了：“我都已经这样了，我说的你们既然不信，又何必再来问我。”
监牢里阴暗逼仄，他声音嘶哑，吼起来如同地狱而来的恶鬼。
“我背主弃义，恶事做尽，是该死之人，公主给我个痛快吧，不必再来折辱我了。”
“可我也要说，腐朽的王朝蛀虫累累，便不是主子，也早晚有一天会有明主覆了你卫氏天下，还世间清明。”
杨晖胸口剧烈起伏，情绪很是激动，半晌缓不过来的样子。
卫逐染冷冷地道：“便是有明主，也绝不会是你这等视人命如草芥之流，更不会是你背后之人那种阴暗小人。”
他所谓的心系天下的主子，在功勋乡一事上骗了他，想必也不会是什么真的忧天下之忧的明主。
如今的宁朝确实存在问题，世家独大甚至垄断朝堂，彼此之间互有姻亲且相互包庇。
一些没有真才实学的人靠着所谓家族蒙荫便身居高位，满心满眼钻营谄媚，早把民心、百姓抛之脑后。
就杨晖说的功勋乡和南州水患来看，各级官员蹭蹭剥削，抚恤老兵的饷银未落到实处。
想到这儿，卫逐染也满是鄙夷，脑海里忽而闪出沈怀正气凛然的脸来。
“臣只愿除尽恶徒，天下太平。”
“为官是为民，若沈家有人与杨晖有所勾结，不管是谁，臣绝不会包庇。”
沈怀也确实做到了如他所说的，在办案过程中毫无保留、全心全意，倒也阴差阳错为沈家搏了一条生路。
卫逐染不禁在心里点头，沈怀确实也是难得的不靠世族蒙荫，凭着己身真才实学，甚至挽救了家门的好官。
思及此，也不禁感叹沈家这几代有时候还真是幸运。
先皇在时就意识到世家独大的弊端，开始重视科举，有意打压世家扶持寒族，那时候沈家甚至一度在朝堂中坐冷板凳。
就在这种时候，还是晋王的皇帝喜欢上了沈家女，也就是后来的皇后。
沈家便背靠晋王没有在先皇的打压下沉寂，反而扶摇直上，家族地位又上了一个台阶。
现在沈丘出了事，可偏偏他的儿子沈怀大义灭亲、立了大功。
沈家虽是被削了爵，可沈怀现在是天子近臣，前途光明，沈家又与太子联姻，地位还是稳如泰山。
思绪辗转几个回合不过片刻之间，变故在此时突生。
杨晖刚刚缓下来的呼吸又陡然急促起来，倒在地上剧烈地抽搐着，满是血迹的双手狠狠抓着前胸破烂的衣服。
卫逐染赶紧打开牢门冲进去，扬声喊道：“快来人。”
两个狱卒跑进来的时候，杨晖已然没了生息，双眼瞪圆似乎不可置信，嘴角溢出黑紫色的血，显然是中毒了。
回想起刚刚杨晖的表现，卫逐染伸手扒开他耳后的头发，果然看见个不明显的红点。
沈怜曾说过，这是中了心散的标志。
卫逐染一转头就看见了牢房中央摆着吃剩的饭菜。
狱卒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明白过来，刚要上前查看就被卫逐染喝止：“别碰，那毒烈性。”
听了这话，狱卒要伸出的手缩了回来，也不敢动了。
卫逐染冷声问道：“中午的饭，是谁送来的，经手的人都有谁，把人都叫过来。”
得了命令，狱卒忙不迭跑了出去，一个去找人，一个去叫仵作和刑部侍郎。
找人的狱卒先回来了，只不过没带回来人，他擦了擦额上的汗珠，带着些许惊恐道：“禀公主，人已经死了。”
若说刚刚还不太确定是饭菜中有毒，那现在就能断定饭中必有心散。
刑部侍郎带着仵作匆匆赶来，也是惊了一下：“这……这是怎么回事？”
卫逐染面色冷沉道：“那饭菜中有毒，毒性极烈，别拿手碰。”
来这一趟什么也没问出来，杨晖还死了，卫逐染窝着火，话刚说完就甩袖毫不客气地出了地牢。
刑部侍郎本就对卫逐染插手杨晖案心有不满，如今见了这态度更是恼火。
无从发泄，只得呵斥仵作道：“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去验毒。”
炙热的阳光照在身上祛除了地牢里沾染上的血腥阴暗之气，可驱散不掉卫逐染心里的阴霾。
杨晖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知道她发现了密室并且拦截她。
那时候就已经察觉到刑部里不干净了，怎么抓到人后还把杨晖关在刑部狱里？
她在心里怪自己，这下死无对证，杨晖背后之人更加扑朔迷离了。
而且听杨晖的意思，那人似乎意在天下。
骤然风起，刚刚还晴朗的天空突然阴沉下来。
卫逐染抬头望了望阴云密布的天幕，眼神逐渐深邃，心中也愈发沉重。
怕是要下大雨了。
京城，风雨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