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砚秋话里的讥诮直白刺眼。
张总管忙上前圆场,“苏二小姐医术,宫中人尽皆知,陛下近日龙体轻健,全赖她日日问诊调理。”
“颜大人病症蹊跷,孙御医尚且束手,说不定二小姐有破解之法……”
他心底自然是向着苏欢的。
先不说姬帝能从鬼门关捡回半条命,全是苏欢力挽狂澜。
单说裴砚秋这做派,也太不知天高地厚。
不过是袭了勇毅侯的爵位,说到底仍是陛下的臣子,竟敢在宫里这般折辱苏欢?
张总管早听说勇毅侯府的龌龊事——裴傅在世时,裴承衍曾请苏欢入府,为裴傅开了调理方。
偏这蠢货自视甚高,压根没将方子当回事。
这般看来,裴砚秋对苏欢敌意深重,倒也说得通。
只是蠢得离谱。
张总管说话间瞥向苏欢,却见她眸色淡然,唇角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冷弧,竟无半分不悦。
苏欢侧过身,语调不疾不徐,“三日前,我已为颜大人诊过脉,早断出他中了慢性毒。”
“侯爷未曾问过缘由,便断言我凭空揣测,这般行事,怕是有失公允吧?”
满室皆静,裴砚秋的脸瞬间僵成了铁板。
孙安反应最快,眼底爆发出狂喜,急声追问,“此话当真!?你三日前便已知晓他的症结!?”
苏欢眉梢微挑,“这般性命攸关的事,我岂会妄言?”
“那日恰好在流霞酒肆偶遇颜大人,见他面色青滞,便邀他上楼细诊。”
“当时酒肆里不少食客都瞧得真切,随便派人一问便知。”
光天化日之下,她恭恭敬敬请颜覃上楼,又亲自送出门,此事如何瞒得住?
“那可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孙安悬着的心轰然落地,他与颜覃虽无深交,但既然苏欢早有定论,必然有应对之策。
张总管也没料到竟有这般巧事,抬手拍了下大腿,笑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陛下还等着审案,只要颜大人能醒,一切都好说!”
苏欢淡淡一笑,“不过是恰逢其会。”
“我虽无通天本事,却也知晓行事当循一个‘诚’字,断无凭空捏造的道理。”
她语气平静无波,字字却如耳光般,狠狠扇在裴砚秋脸上。
这分明是指着桑骂着槐,暗讽他不分青红皂白!
裴砚秋憋得脸色铁青,想反驳却找不到由头,只得咬牙咽下这口气,冷笑道,“这么说来,倒是我错怪苏二小姐了。”
“既然如此,还请苏二小姐速速施针,莫要耽误了病情。”
“只是颜大人既已请你看过,为何身子反倒愈发沉疴,连路都走不动了?”
话里依旧带刺,苏欢却懒得理会。
裴砚秋前脚被召入宫,勇毅侯府后脚便乱作一团,明眼人都看得出是东窗事发。
他此刻这般叫嚣,不过是强撑着镇定,死鸭子嘴硬罢了。
苏欢取出玄纹脉枕,俯身给颜覃诊脉。
余光扫过立在一旁的裴承衍,眸色微动。
多日不见,裴承衍清减了不少,往日眉宇间的温润风流褪去大半,添了几分锋锐冷冽,让人瞧着竟有些陌生。
想来也是,经了这么多事,换谁都会脱胎换骨。
苏欢垂下眼帘,敛去思绪。
殿内再次陷入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黏在她身上。
唯有秦铮,从头到尾都是一脸茫然。
这姑娘看着不过十七八岁,怎的这些人对她这般恭敬?
孙御医看着资历深厚,言语间却带着几分求教之意;裴砚秋对她敌意甚浓,眼底却藏着不易察觉的忌惮。
就连陛下跟前最得宠的张总管,对她都客客气气。
秦铮远在边疆,甚少听闻帝京诸事,只当苏欢是哪家不起眼的闺秀,却没料到她竟有这般分量。
但他听懂了最关键的话,上前一步,急切问道,“你能救我表叔?”
苏欢眼帘微掀,瞥了他一眼。
虽未曾见过,却也猜到了他的身份。
见苏欢看来,秦铮连忙追问,“你当真有法子治好我表叔?”
他眼中满是急切,那是濒临绝境时的本能渴求——如今,颜覃便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苏欢却没理会他,目光转向一旁瘫跪在地的于穆。
于穆早已没了魂,浑身瘫软如泥,周遭的动静半点也入不了他的耳。
他比谁都清楚,事情败露,今日必死无疑!
秦铮尚有表叔可依,而他……
于穆不敢再想,只盼陛下能赐他一个痛快。
苏欢收回目光,扫过裴砚秋时,唇角似是勾起一抹冷弧。
她早料到裴砚秋不会坐以待毙,秦铮被押回京后,定会有所动作。
却没料到,他竟蠢到这般地步——拉拢于穆,暗害颜覃?
在皇宫大内,在姬帝的眼皮子底下做这等勾当,简直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
先前还有裴傅护着他,可如今……
苏欢心底对裴承衍多了几分敬佩——能容忍这等蠢货蹦跶这么多年,这份心性和忍耐力,绝非寻常人所有。
想来以前都是看在裴傅的面子,才屡屡忍让。
但现在,他无需再忍,也不必再忍。
苏欢压下思绪,指尖搭在颜覃腕上。
片刻后,她收回手,淡声道,“他没服我留的清毒丹。”
几人皆是一愣,异口同声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