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广昌那天,空气里还带着一丝清晨的潮意。这里是“中国白莲之乡”,镇口到处能看到晾晒的莲子、莲芯,还有村民清洗莲藕的水声。我沿着省道一路往南走,路面平整,两旁的槐树甩着刚发的新芽,风吹过,树叶互相敲着,声音不大,却让人心定。
往南,就是 福建建宁县。
广昌与建宁之间的距离不算近,中间多是丘陵、林场,还有散落在山腰的小村子。这里的地貌开始逐渐由江西的浑圆丘陵,向闽北的深谷山岭过渡。坡变陡,弯变急,空气也越来越湿润。
行走在这样的山道上,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静。
山里没有车鸣,也没有大城市的噪声,只有鸟叫,还有偶尔从林子深处传来的水流声——那是溪流在石头间翻滚出来的声音,清脆得像敲玻璃。
快到中午时,道旁出现一个小卖部,屋檐下晒着柚子皮、红薯干,还有几双布鞋。老板是个六十多岁的老人,戴着老花镜看报纸,我进去买水,他抬起头问:
“走路的啊?往南去福建?”
我点点头。
老人笑了:“这里往南可开始进山了,福建那边水汽重,你路上小心,别滑着。”
我说谢谢。他递给我一根冰棍,说天气热,让我路上慢慢吃。我给钱,他摆摆手:“路人嘛,遇到了算缘分。”
继续走路时,冰棍的凉味在嘴里化开,我突然觉得这种旅途中陌生人之间的帮助,比风景更让人记得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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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两点,山路出现一个大弯,弯外是一条清亮的河,河面不宽,却干净得能看到河底青灰色的石块。河岸边有一排竹子,细长、柔软,风吹时像同时在点头。
路边有一个小石碑,写着:
江西省广昌县 —— 福建省建宁县
界线
字体被雨水冲刷过,边缘有些糙,但字意依然清楚。
我站在那里,看着碑的另一边,那是一条慢慢往山谷中延伸的公路,树木更密,空气也更凉了一些。
跨过去,就是福建。
一种奇异的感觉在心里轻轻跳了一下——不是抵达某个地方的兴奋,而是“又换了一种风的味道”的那种陌生又新鲜的感受。
界碑往南两公里,就是建宁县北面的第一个小村镇。村子很安静,民房的样式已经和江西明显不同,屋顶的折坡更缓一些,墙体颜色偏淡,有些甚至是带灰白的水泥墙。
我在村口的小店买了一瓶汽水。店主是一个年轻女人,孩子在旁边写作业,她问我:
“你要去建宁城里吗?这里往南十一二公里就到了。”
我说,是,往南一直走。
女人点点头:“建宁小城不大,但干净,吃的也好。你运气好的话,可以赶上晚上河边卖的小吃。”
她说着,把孩子的作业本翻正,又抬头喊我:“路上注意车,福建这边弯多。”
我道谢后继续南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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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接近建宁县,山势越开阔。森林退到两侧,出现稻田、水塘,还有大片的杉树。风吹过杉树时,发出沙沙的声音,像轻轻刮过一块布。
再往前,道路慢慢变宽,电线杆变密,远处隐约能看见楼房的轮廓。
建宁县到了。
这是一座典型的闽北小城,干净、紧凑、不喧闹。街道两边的榕树枝叶繁茂,树根粗壮,有些甚至盘到地面。这里的人走路不快,说话声音也不大,像是习惯了被山和水包围后的那种稳。
我沿着县城主街走,路边有卖笋干的、有卖闽北红菇的,还有摊位在晒槟榔芋,空气里混着食物的香味。
晚饭我在老城区吃了一碗当地的 清汤粉干。
汤清亮,粉干爽弹,配上蒜泥、葱花,还有几片鲜笋,吃得很舒服。老板问我从哪儿来,我说一路从北往南,他愣了几秒,随后竖起拇指:
“你是真敢走,我们这边下去就山更多了,往泰宁、往邵武,都是山路。”
我笑了笑。
那一刻我意识到——
山越高,路越绕,人心反而越安静。
夜里,我在建宁城郊的一家小旅店住下。窗外能听见远处的蛙叫,还有从山谷里吹上来的潮湿风。
我在日记里写下:
“今天跨过了又一个省。每一次越过界碑,都像人生里加了一道不响的刻痕。
江西的山圆,福建的山深;江西的风干净,福建的风湿润。
往南的路越来越有森林的味道,越来越显得陌生。
但这陌生,让人愿意继续走。”
明天,将继续南下。
闽北的山,在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