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诗卷惊涛起,金石证奇缘
《黄鹤楼遇李白》上市第三日,销量突破五十万册的捷报传来当天,李沛然的手机同时收到了三封邮件——一封是国家级文学奖项的初评入围通知,一封是某知名大学历史系教授的公开质疑函,还有一封,来自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
武汉天地一家书店的签售现场,队伍从三楼蜿蜒至街角。初夏的阳光透过玻璃幕墙,在诗集烫金的楚漆器纹样封面上跳跃。李沛然签名的手腕已有些发酸,但听着读者一句句“李老师,这本书让我重新认识了湖北”“诗里的云梦泽,我上周刚去旅游过”,疲惫便化作了暖流。
“您书中第127页那句‘开元廿年秋,江夏城南门石龟夜鸣’,是真的有这记载吗?”一个戴眼镜的年轻男子递上书时低声问道,“我查了《江夏县志》影印本,没找到。”
李沛然心头微动。那是他在唐朝时亲耳听码头老吏说的轶事,并未载入正史。他笑了笑:“民间口传,或许县志未录。”
签售台另一侧,许湘云的直播镜头正对准堆积如山的诗集。“各位宝宝看,这是我们和湖北省博物馆联名的特别版,附赠楚绣书签——哎哟,又秒空了!”她改用湖南话打趣,“李白要是晓得他的诗这么带货,怕是要从长安打飞的过来收版权费哦!”
弹幕一片“哈哈哈”,点赞数飙升至百万。
当晚庆功宴设在临江酒店。编辑激动地举杯:“社里决定加印一百万册!李老师,您这‘南柯一梦’的叙事手法太绝了,学界、读者两头讨好!”
李沛然与湘云对视一眼。哪是什么叙事手法,那是他们真实走过的三年。杯中红酒晃荡,倒映出江对岸黄鹤楼的璀璨灯光,恍然间与唐代那盏挂在檐角的灯笼重叠。
转折在凌晨两点来临。
李沛然被手机震动吵醒。文化版记者朋友发来链接,标题刺眼:《历史幻想还是学术欺诈?评<黄鹤楼遇李白>中的“史实”硬伤》。文章作者是复旦大学唐史研究所的郑维钧教授,以考据严谨着称。
文章逐条批驳:
一、书中称“天宝三载春,李白于黄鹤楼与杜甫初遇时,曾共食武昌鱼脍”。据《杜甫年谱》,李杜初次相遇应在天宝三载夏于洛阳,地点、季节、细节皆错。
二、第203页描述“江夏城有专营湘绣的吴氏绣坊”。经查,湘绣形成体系在清代,唐代两湖地区刺绣多以“楚绣”或“荆绣”称之,且未见“吴氏”记载。
三、所谓“李白未公开诗稿”三十七首,格律、用典与李白现存作品存在统计学差异,疑似现代人拟作……
文章最后质问:“作者声称参考了大量唐代文献,却犯下基础性史实错误。这是对历史的轻慢,还是借‘文化创新’之名行杜撰之实?”
李沛然手指发凉。那些细节——武昌鱼脍是酒楼老板娘柳莺儿特意准备的;吴氏绣坊的吴娘子曾送湘云一方帕子;那些诗稿,是他在油灯下一笔笔抄录李白醉后吟哦……
“都是真的。”湘云不知何时醒了,从背后抱住他,“可我们拿不出证据。”
天亮时,舆论已发酵。微博话题#黄鹤楼遇李白被指造假#登上热搜第七。原本一边倒的赞誉出现裂痕,几条高赞评论写道:“本来觉得诗词很美,如果是伪造历史就恶心了”“建议彻查,别消费我们的文化情怀”。
出版社紧急来电:“李老师,郑教授要求公开全部‘参考文献来源’。他说如果三天内给不出合理解释,将联名百位学者发公开信……”
上午九点,李沛然坐在出版社会议室,面对社长、总编凝重的脸。窗外阴云压城,江面浊浪翻涌。
“我们可以承认部分细节属于艺术加工——”总编斟酌措辞。
“不。”李沛然打断,“书中每一个字,都有来历。”他闭上眼,唐代的江风仿佛仍在耳畔,“但我无法解释来历。”
僵持之际,会议室门被推开。社长助理举着平板电脑冲进来,声音发颤:“考古院……湖北省考古院刚开的新闻发布会!”
屏幕切入直播画面。考古研究院院长站在探方旁,背后是刚清理出的唐代石砌遗迹,红色条幅写着“江夏城唐代南门遗址重大发现”。
“……经碳十四测定,该遗址年代为公元740年至760年之间,正是唐玄宗时期。”院长语气激动,“最珍贵的发现是这块埋于地基下的记事碑。”
镜头推近。青石碑体斑驳,但铭文清晰可见。记者们一片哗然——碑文记载的,竟是江夏城一系列“异事”:
开元廿年秋七月,南门石龟夜鸣,声如婴啼,三日乃止。太守命以朱砂涂其目,遂安。
天宝三载春三月,有李、杜二诗人至,宴于城南酒楼,食鱼脍,杜谓“此味可敌洛阳珍”。
同年,吴郡绣娘吴氏于城西设坊,所制楚绣多作云凤纹,仕女争购……
一字一句,与《黄鹤楼遇李白》中的记述严丝合缝。
发布会现场炸了。有记者高声问:“院长,这碑文内容与近日畅销书《黄鹤楼遇李白》高度重合,您怎么看?”
院长扶了扶眼镜:“我们也注意到了。考古院已邀请该书作者李沛然先生参与后续研究——事实上,正是许先生三个月前向我院提供了一条关键线索,才促使我们对此遗址进行抢救性发掘。”
李沛然怔住了。他何时提供过线索?
湘云突然掐了他手心,用口型说:“你忘了?回归那天,你给文物局寄了封信。”
记忆轰然打开。是丁,回归现代第二天,他依着在唐朝时听老吏说的“石龟镇南门”传说,匿名写了封建议信,指出可能残留唐代地基的大致方位。当时只当是留个念想,竟真……
会议室里死寂数秒,随即爆发出欢呼。总编拍桌而起:“快!联系所有媒体,我们要开澄清发布会!”
下午三时,黄鹤楼公园学术报告厅挤满了记者。李沛然走上台时,闪光灯如星河倾泻。
他展示了那封匿名信的复印件、邮戳日期——远在考古发掘启动之前。然后,他缓缓开口:
“我从未说过《黄鹤楼遇李白》是严格的历史着作。它是一场梦,一次想象力的远行。但今天,石碑告诉我:或许最狂野的梦,也扎根于历史的深层土壤。”
有记者追问:“郑教授的质疑,您如何回应?”
李沛然望向台下角落——郑维钧不知何时到了现场,脸色苍白地坐着。
“我尊重郑教授的学术严谨。历史研究本就是在不断纠错中前行。”他话锋一转,“但我始终相信,有些历史的碎片,藏在方志的注脚里,藏在老人的故事里,藏在长江的浪涛里。它们或许进不了正史,却是一个时代真实的呼吸。”
他顿了顿,声音更沉:“这本书,是我对荆楚大地的一次告白。那些被遗忘的细节——石龟为什么夜鸣?吴氏绣坊的云凤纹有何寓意?李白吃武昌鱼时到底说了什么——答案,就留给这块石碑,留给未来的考古学家,留给每一位愿意相信‘诗意真实’的读者吧。”
掌声雷动。郑维钧起身,深深鞠了一躬,悄然离场。
当晚,热搜榜首换成了#石碑印证黄鹤楼奇缘#。诗集的销量曲线再次陡升。湘云刷着手机,忽然“咦”了一声:“沛然,你看这个——”
那是一条不起眼的评论,来自微博用户“崔氏后人”:
“碑文最后还有一段未公开内容吧?关于‘崔姓司仓参军事贪墨被劾’之事。许先生为何隐去?”
李沛然后背骤凉。石碑拓片他只看过新闻镜头的那部分。考古院院长私下说过,碑阴还有文字待释读。
“崔姓司仓参军事……”他喃喃道。唐朝江夏城,确实有个崔姓官员,因贪墨军粮被李白当众讥讽,从此怀恨在心。那人叫——崔明远。
湘云握住他的手:“你觉得,崔明远的后代……真的还存在?”
窗外,夜雨骤降,敲打着江面。黄鹤楼的轮廓在雨幕中若隐若现,仿佛一座连通古今的灯塔。李沛然忽然想起离开唐朝前夜,李白醉醺醺拍着他的肩说:“后世若有质疑声,莫恼。真的假不了,假的……嘿,说不定千百年后,也就成了真的。”
手机一震,考古院院长发来新消息:
“李先生,碑阴文字初步释读已完成。其中提及‘崔某’之事,颇为蹊跷。另有一段关于‘双星耀楼’的谶语,似与您书中结局暗合。明日可否来院一叙?有些事,电话里不便说。”
雨越下越大。李沛然望向书架上的玉珏——那是穿越时唯一带回的信物,此刻在昏暗室内,竟泛着极淡的、温润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