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省博物馆新馆的穹顶下,“《黄鹤楼遇李白》文化成果展”正在举行开幕酒会。水晶灯的光洒在展柜里那些跨越千年的物件上——李白的手稿真迹、唐代江夏城沙盘、按楚式纹样复刻的玉珏,每一件都引得专家学者驻足低语。
李沛然站在展厅中央的湘绣屏风前,正与省文旅厅负责人交谈。屏风上绣的正是他诗中的句子:“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金线在灯光下流转着千年未褪的骄傲。
“文化大使的聘书下周就会正式颁发。”负责人举杯笑道,“李先生这本诗集,至少让湖北旅游数据增长了三十个百分点,现在连机场书店都在循环播放《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的楚剧改编版……”
话音未落,展厅入口处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几名记者簇拥着一个穿中山装的中年男人挤了进来。那人约莫五十岁,面容清癯,金丝眼镜后的眼神却锐利如刀。他手中举着一份文件,声音洪亮得压过了现场的丝竹演奏:
“诸位!在下崔世骏,崔明远第二十七代孙,现任长安大学历史系教授。”他环视全场,目光最终钉在李沛然身上,“今天我代表崔氏家族与学界同仁,对《黄鹤楼遇李白》中所谓‘李白真迹’提出正式质疑!”
全场哗然。
镁光灯瞬间炸成一片白浪。林湘云刚从非遗展区过来,手里还拿着新开发的“神女峰书签”,见状疾步走到沛然身边,低声道:“来者不善。我查过,这人上个月就在学术论坛发过长文,说我们诗集是‘现代人臆造的文学童话’。”
李沛然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神色依旧平静。这份镇定让原本有些慌乱的嘉宾们稍稍安定了些。
崔世骏已走到展厅中央的发言台前——那本是留给李沛然致辞的位置。他展开文件,语速快而清晰:“第一,诗集中所谓‘李白未刊诗稿’共三十七首,其中八首的格律与李白同期作品存在明显差异。第二,手稿用纸据称是唐代蜀笺,但纹样与现存敦煌遗书中开元年间用纸不符。第三,也是最关键的——”
他转身指向玻璃展柜中那卷泛黄的诗稿。
“根据李先生自述,此稿得于天宝三载春。但诗中提及的‘江夏新修驿道’一事,据《旧唐书·地理志》记载,实为天宝五载方动工。难不成李白能预知两年后的政务?”崔世骏推了推眼镜,嘴角泛起一丝冷笑,“李先生,您这个穿越故事编得精彩,但历史不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
长枪短炮对准了李沛然。
这一刻,展厅里静得能听见中央空调的送风声。不少嘉宾露出担忧的神色——这场成果展邀请了全国二十多家媒体,若质疑当场无法回应,明天头条恐怕不堪设想。
许湘云忽然上前一步。
她没有拿话筒,清亮的声音却足够让前排记者听清:“崔教授,您说您是崔明远后代,可有族谱为证?”
崔世骏显然没料到这反问,怔了怔才道:“自然!我崔氏自北魏崔浩以来世代治史,《新唐书·宰相世系表》记载明确,我这一支——”
“那巧了。”湘云从手包中取出一本线装书影印件,正是诗集附录中的一页,“您祖先崔明远在天宝年间任江夏县丞时,曾因贪墨修堤款项被刺史查办。这事在诗集的《江夏夜雨赠崔丞》注解里提过,您看了吗?”
崔世骏脸色一白。
湘云继续道:“您质疑驿道修建时间,却忽略了地方志与国史记载的差异。《江夏县志·工程卷》残本现存武汉档案馆,明确记录‘天宝三载冬,整修城西旧道三十里’,这‘整修’与‘新修’可是两回事。崔教授,您批评别人前,要不要先把地方史料看全?”
现场响起压抑的笑声。有记者已经低头快速检索,果然搜到相关论文引用。
崔世骏显然被激怒了,声音提高八度:“强词夺理!就算时间说得通,纸张呢?墨迹呢?这种级别的文物,为什么不经碳十四鉴定就公然展出?李先生是不是……不敢鉴定?”
最后四个字,他说得又慢又重。
所有目光再次聚焦李沛然。
只见他缓步走到展柜前,隔着玻璃凝视那卷诗稿。灯光下,纸上的墨迹仿佛还带着醉后的淋漓——那是李白在黄鹤楼上掷笔大笑时留下的,墨点飞溅处,依稀能看见当年长江的涛声。
“崔教授问得好。”李沛然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如水,“其实鉴定报告,三天前就已经出来了。”
他从西装内袋取出一份蓝色封面的文件。
“国家文物局纸质文物鉴定中心,碳十四交叉测定结合墨料成分分析。报告编号2023-ww-0747。”他将文件展开面向镜头,“测定结果:纸张年代区间公元720-760年,与天宝年间吻合;墨料中的松烟成分与唐代终南山松脂特征一致;最有趣的是——”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崔世骏苍白的脸。
“诗稿背面检出微量葡萄酒渍,糖分已碳化。而据《唐会要》记载,天宝三载春,玄宗的确赏赐李白‘西域葡萄酿三斛’。这些细节,不知崔教授家传的史书里,有没有记?”
【转:日记里的千年回响】
发布会现场设在博物馆报告厅。当许沛然展示鉴定报告的高清扫描件时,直播间人数突破了五百万。
弹幕疯狂滚动:
“实锤了!真的是唐代的!”
“崔教授脸疼吗?”
“等等,如果诗稿是真的……那穿越……”
“楼上别问,问就是南柯一梦【狗头】”
崔世骏坐在第一排,手指紧紧攥着公文包带子。就在主持人准备宣布提问环节结束时,他突然站起身:
“就算……就算诗稿是真的。”他的声音有些发颤,却仍撑着学者的架子,“李先生如何证明,这稿子真是李白亲笔?唐代摹本、后人伪托,都有可能!”
李沛然与湘云对视一眼。
湘云点了点头,从讲台侧面捧出一个檀木盒子。盒子打开的瞬间,连见多识广的老记者们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里面是一本皮质封面几乎朽烂的册子,用唐代常见的线装法勉强维系着形状。封面上还能辨认出墨字:《江夏公务拾遗·崔明远私记》。
“这是上周,黄鹤楼景区改造地下管线时,在明代地基下发现的唐代地窖遗存中出土的。”李沛然戴上白手套,小心翼翼翻开一页。高清摄像机推进,屏幕上显现出工整的楷书:
“天宝三载二月廿七。李翰林复至江夏,携一奇士许姓者。李生言谈颇异,然诗才惊人,与李白唱和于黄鹤楼,竟得‘眼前有景道不得’之叹。某疑其乃谪仙之侣,录其诗三十六首藏于夹壁,后世或可证之。”
报告厅里鸦雀无声。
李沛然又翻几页,停在三月十五日的记录:
“李生献策修旧道,省库钱七百贯。刺史欲表其功,竟婉拒,唯求一纸通关文牒。怪哉。更怪者,彼与随行许氏女子,似不类此世人。许女子昨日竟问‘可有奶茶’,某愕然不解。或为隐语乎?”
台下传来压抑的笑声。直播弹幕瞬间爆炸:
“哈哈哈哈奶茶!”
“湘云姐穿越实锤!”
“崔县丞:他们说的每个字我都懂,连起来就不懂了”
“这本日记比诗稿还珍贵啊!”
崔世骏已经瘫坐在椅子上。当镜头扫到他时,这个十分钟前还咄咄逼人的教授,此刻正死死盯着屏幕上祖先的字迹,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李沛然合上日记,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崔教授,您祖先在最后一页还写了段话,我想您该听听。”他翻到末尾,念道:
“某虽妒李生之才,然其治水策实救江夏百姓万千。今其飘然远去,不知所终,惟留诗篇与堤坝同在。后世子孙若见此册,当知人非圣贤,有过当改,见贤思齐。勿以门户之见,掩天地真言。——明远绝笔”
念完最后三个字,李沛然看向崔世骏:
“崔教授,您今天来质疑,是出于学术严谨,还是出于……祖传的‘门户之见’?”
【合:楚云深处的邀约】
发布会后的庆功宴改在了黄鹤楼顶层的观景台。
长江灯火如练,千年不改其滔滔。李沛然凭栏远眺,手中茶杯里的云雾茶袅袅生香。湘云走过来,与他并肩而立,轻声说:“崔世骏刚才托人递了封信,道歉的。还说想参与日记的整理工作。”
“让他来吧。”沛然微笑,“历史真相从来不怕人研究,怕的是没人研究。”
楼下传来楚剧《黄鹤楼》的唱腔,那是非遗传承人们正在即兴表演。唢呐声里,仿佛有唐代的月光流淌下来,落在今人的肩头。
文旅厅负责人举杯走来,正式将“湖北省文化大使”的聘书交到李沛然手中。深红色的封面上,烫金的黄鹤正欲展翅。
“还有个惊喜。”负责人神秘一笑,指向长江对岸。只见龟山电视塔的巨型LEd屏忽然亮起,滚动播放的不再是商业广告,而是《黄鹤楼遇李白》中的诗句配荆楚山水画面。最后定格在一行字:
“惟楚有才,于斯为盛——欢迎来到李白流连过的江湖。”
全场鼓掌。
湘云忽然碰了碰沛然的手肘,压低声音:“你看那边。”
观景台角落的阴影里,一个穿着唐风改良连衣裙的年轻女孩正静静看着他们。见二人望来,她也不躲,反而举了举手中的诗集——那是特别纪念版,封面正是楚漆器的蟠螭纹。
女孩走近,轻声说:“李老师,许老师。我姓柳,叫柳忆莺。家里祖传有本族谱,说唐代天宝年间,江夏有个叫柳莺儿的歌女,曾与一位许姓诗人有过一段知音之交……”她顿了顿,眼中闪着光,“族谱里夹了一片很老的银杏叶,背后写了两句诗:‘他年若遇长江月,莫忘楼头楚云深’。落款是个‘李’字。”
李沛然的手微微一颤。
湘云已握住女孩的手:“柳莺儿的后人?太好了!你……你长得和她真有些像。”
女孩笑了,从包里取出一个锦囊:“这是家里传下来的,说如果有一天遇到诗稿现世,就把这个交给它的主人。”
锦囊里没有信,只有一枚小小的、残缺的玉珏碎片。月光照在碎片上,隐约泛起只有许沛然和湘云能看见的、极淡的莹光——和他们怀中那枚完整的玉珏,光泽一模一样。
“我该走了。”女孩退后两步,深深鞠了一躬,“谢谢你们,让千年前的故事没有湮灭。”
她消失在楼梯口时,长江上忽然升起一盏盏孔明灯。那是武汉高校的学生们自发组织的“千年诗灯”活动,每盏灯上都写着一句唐诗,飘飘摇摇汇入星河。
李沛然握紧那枚碎片,望向湘云。两人眼中都有万千言语,却只是相视一笑。
“明天……”湘云轻声说。
“明天要去省博商量日记的数字化方案。”沛然接口,“还有,楚剧团的《诗酒长安》想请我们当顾问。”
“对了,儿子幼儿园老师发消息,说想请你去讲‘李白怎么背诗’……”
他们依偎着,一句一句数着平凡而充盈的明天。楼下楚剧正唱到最高潮:
“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惟见长江天际流!”
而在李沛然的口袋里,那枚新得的玉珏碎片,正贴着完整的玉珏,发出只有心跳频率般的、微弱的温热。
它像是在等待什么。
又像是在……呼唤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