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鹤楼遇李白》新书发布会后的第三天,武汉晴川饭店的会议厅里,李沛然和许湘云正接受中央电视台《文化深一度》的专访。柔和的灯光下,两人刚谈完创作过程中的“灵感来源”——那些被巧妙包装成梦境与想象的真实经历。
“所以您二位坚持认为,书中的历史细节来自大量的考据,而非……”主持人杨澜式地微笑着,话语留了半截。
“而非穿越?”许湘云接过话头,眉眼弯成月牙,“我们要是有那本事,早就去帮考古队找失传的《乐经》了。”厅内响起一阵善意的笑声。李沛然配合地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抚过腕间那块温润的玉珏——自回归后,它再无异动,仿佛只是块寻常古玉。
就在这时,侧门突然被推开。一名身穿深灰色中山装、约莫五十岁的男子径自走入镜头范围,身后跟着两名手捧文件箱的助理。现场制片人刚要阻拦,男子已朗声开口:“李先生,许女士,鄙人崔景行。今日冒昧前来,是想请教几个关于贵作《黄鹤楼遇李白》的问题——以崔氏第三十七代孙,及武汉大学历史系特聘教授的身份。”
“崔”字一出,李沛然与许湘云对视一眼,瞬间读懂了彼此眼中的惊涛。这个名字,这个姓氏,如同从泛黄的史册中骤然跃入现实——崔明远。那个在唐朝江夏屡次设绊、最终身败名裂的刺史族侄,竟真有血脉流传至今?
直播信号并未中断,弹幕已经炸开:
“卧槽现场踢馆?”
“崔氏?书里那个反派?”
“教授vs网红作家,有戏看了!”
【承:墨迹里的千年官司】
崔景行示意助理打开文件箱,取出数份装帧考究的文献复印件,平铺于采访桌。“李先生书中提及,天宝三载春,李白于黄鹤楼送别孟浩然,曾当场挥毫写下‘孤帆远影碧空尽,惟见长江天际流’,且原作赠予当时在场的‘江夏文友许某’——即您笔下那位先祖,对吗?”
“是。”李沛然稳住心神,知道真正的考验来了。这些细节,他是在真实经历基础上稍作改编,自信经得起推敲。
“巧得很。”崔景行抽出一份泛黄的家谱影印件,“崔氏家乘记载,先祖明远公同年同月亦在黄鹤楼,亲见李白醉后泼墨,诗成后却被一李姓商贾以千金购去。而据明代《江夏县志》残卷载,李氏得诗后不久即举家南迁,原作失传。”他抬眼,目光锐利,“恕我直言,李先生书中所谓‘祖传手稿’,时间、地点、人物皆与史料暗合至此,未免过于巧合。更巧的是——您偏偏姓李。”
话中机锋,现场所有人都听懂了:这是暗指李沛然伪造史料,甚至可能虚构了整个家族渊源。许湘云在桌下轻轻握住丈夫的手,掌心温热。
“崔教授的意思我明白了。”李沛然反而笑了,那笑容里竟有几分释然,“您怀疑我杜撰历史,为这本书制造噱头。那么,如果我能提供李白亲笔手稿的实物,并经过权威机构鉴定,是否可以打消您的疑虑?”
满场哗然。直播在线人数瞬间飙升。崔景行瞳孔微缩:“若有真迹,自然另当别论。但碳十四测年、笔墨成分分析、纸张纤维检测,每一项都需最严格的程序。您敢接受全面鉴定吗?”
“求之不得。”李沛然从随身皮包中取出一个紫檀木匣。打开瞬间,仿佛有若有若无的墨香溢出。匣内黄绫衬底上,静静躺着一卷古朴的纸页——正是当年李白亲手赠与,穿越千年时光而来的那幅《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
鉴定安排在三天后的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这是一场半公开的技术对决:除崔景行及其团队外,还有国家图书馆古籍部、故宫博物院科技实验室的专家受邀见证。全程允许两家官方媒体记录。
碳十四测年首先进行。当纸样与墨样被送入加速器质谱仪时,崔景行紧盯着操作屏。他研究李白三十年,太清楚市面上所谓“李白真迹”99%都是明清仿品——纸张年代或许可伪,但墨料中的碳同位素比例极难做旧。
“样本年代区间……”仪器操作员报出数据,“公元700年至760年,置信度95.7%。”
李白生于701年,卒于762年。时间完全吻合。
崔景行面色不变:“仅凭年代不足为证。笔墨成分。”
荧光光谱分析启动。屏幕上跳出复杂的元素谱图。“墨料主要成分为松烟,含微量朱砂、石膏……与唐代主流制墨工艺相符。值得注意的是——”分析师顿了顿,“检出极微量本地特有矿物‘楚青’,此种青金石颜料盛于唐中期荆楚地区,与文献中李白游历江夏时喜用‘青金砚’的记录可互相印证。”
许湘云忽然举手:“我记得崔教授五年前发表过论文,论证李白《将进酒》手卷(注:后世摹本)中的青色颜料可能来自楚地。现在看来,您的判断很准确。”她笑得真诚,话却像软钉子。崔景行嘴角抽了抽。
最关键的是笔迹鉴定。研究所调来了日本东京国立博物馆所藏《上阳台帖》(李白存世唯一公认真迹)的高清扫描数据,进行数字化比对。数千个特征点——起笔角度、转折力道、连笔习惯、甚至收尾时那特有的微微上挑——在算法中一一吻合。
“笔迹相似度97.3%。”首席鉴定师宣布,“超出同一性认定阈值。”
会议室静得能听见空调送风声。崔景行翻阅着厚达三十页的鉴定报告初稿,手指关节微微发白。他忽然指向最后一项:“纸张纤维。唐代麻纸纹理应有特定走向,这份手稿……”
“崔教授。”一直沉默的李沛然开口了,声音平稳如长江深流,“您家谱里说,我祖上是以‘千金’购得此诗。可您看这纸张——”他戴好白手套,轻轻展开手稿一角,让灯光穿透纸背,“这是典型的‘江夏黄麻纸’,质地偏厚,纹理略粗。天宝年间,这种纸多用于官府文书或富商账目,市价每张不过百文。李白当时虽名满天下,却非显贵,用此纸赠友合情合理。若有人要伪造,大可选择更精贵的‘澄心堂纸’或‘薛涛笺’,岂不更能取信于人?”
逻辑缜密,滴水不漏。崔景行张了张嘴,竟一时无言。他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个年轻人对唐代物质文化的熟悉程度,恐怕远超许多专业研究者。
七天后,完整鉴定报告通过官方渠道发布。结论清晰明确:李沛然所藏《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手稿,为唐代中期真迹,极大可能出自李白本人之手。报告末尾附了一条有趣的注脚:“纸张边缘检出微量茶渍与酒渍残留,符合李白‘斗酒诗百篇’的创作习惯。”
舆论彻底逆转。微博热搜前五占了三:#李白真迹现世#、#黄鹤楼遇李白实锤#、#崔教授该道歉吗#。网友玩梗飞起:
“崔家祖传嫉妒实锤了!”
“沛然:我就站在你面前,你看我有几分像从前?”
“建议崔教授转型研究‘如何优雅认错’。”
而李沛然夫妇却选择了最出乎意料的方式回应——他们并未要求道歉,反而邀请崔景行共同出席在黄鹤楼主楼举办的“诗魂千年·真迹首展”开幕式。
开战那日,长江烟波浩渺。手稿被封存在恒温恒湿的展柜中,柔光映着那些遒劲的字迹。李沛然在致辞中说:“这首诗属于李白,属于长江,属于每一个被‘孤帆远影’触动过的中国人。今天它回到黄鹤楼,是回家。”他转向身旁神情复杂的崔景行,“更要感谢崔教授,没有他的严谨质疑,这份真迹的鉴定不会如此经得起历史检验。学术争鸣,越辩越明——这本身就是对李白精神最好的致敬。”
掌声如潮。崔景行接过话筒,沉默良久,终于深深鞠躬:“我为先入为主的质疑致歉。李先生,许女士,你们让我看到了什么叫‘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他顿了顿,忽然压低声音,“另外……崔氏祖宅旧物中确有一箱唐代文书,若二位有空,可愿一同整理?其中或许有……关于许氏先祖的记载。”
李沛然与许湘云心中同时一震。这邀请,是和解,更是另一段历史的入口。
展览大获成功。荆楚非遗项目借此东风纷纷亮相:湘绣大师以诗意为本绣出“烟波江上”,楚剧院编排了短剧《李白醉写》,甚至“诗仙同款”文创系列也火速上架——神女峰书签、楚辞字帖、连热干面包装都印上了“且就洞庭赊月色”。
夜幕降临时,夫妇二人避开人群,登上黄鹤楼顶层。江风拂面,星河垂野。许湘云靠着丈夫肩膀,轻声说:“今天看到崔教授的样子,我忽然想起柳莺儿……你说,如果她知道千年后,我们还在为这些诗句的真伪较真,会不会笑我们傻?”
李沛然握住她的手,腕间玉珏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不会。她会说——”他模仿着记忆中那个活泼婢女的语气,“‘娘子郎君当真厉害,连大学堂的先生都说不过你们!’”
两人笑作一团。笑着笑着,许湘云忽然“咦”了一声,指向长江对岸:“沛然,你看那边——”
远处江心,一点渔火明明灭灭,在夜色中勾勒出孤舟轮廓。恰似诗中那句“孤帆远影碧空尽”,穿越千年时光,在此刻重叠。
李沛然凝视着那灯火,忽然觉得腕间玉珏微微一热。那热度转瞬即逝,快得像错觉。但他心中清楚:有些缘分,从未真正断绝。
江风送来远处轮船的汽笛声,现代都市的霓虹倒映在千年江流中。而展柜里,那页诗稿静默如谜,墨痕深处,仿佛还留着天宝三年的酒香与涛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