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京州的天色还未完全亮透,冬日的黎明总带着几分慵懒和迟疑。
城市从夜的沉寂中缓缓苏醒,路灯尚未熄灭,在薄薄的晨霭中晕开一团团昏黄的光。偶尔有早班的公交车碾过空旷的街道,发出沉闷的声响。
省委家属院内,一栋小楼的灯光却早已亮起。
姜如烟轻手轻脚地在厨房里忙碌着。她身上穿着一件柔软的米白色羊绒衫,头发松松地挽在脑后,未施粉黛的脸上带着一丝睡眠不足的疲惫,但眼神却异常明亮,甚至有种少女般的雀跃。
灶台上的小锅里,小米粥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细密的气泡,散发出温暖的谷物香气。旁边的蒸锅里热着昨天特意去老字号买的豆沙包和烧麦。
她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时间还早。但内心的某种驱动力让她无法再安睡。今天,她要去看儿子。
自从袁凡去明珠上大学,特别是进入国家实验室参与项目后,母子见面的机会就变得屈指可数。
上次在首都机场的匆匆一聚,被无数的鲜花、掌声和媒体包围,她甚至没能好好跟儿子说上几句体己话。那份萦绕在心头的牵挂,如同藤蔓,在分别的日子里悄然滋长,越缠越紧。
她知道儿子长大了,是能在国际赛场上为国争光的科学家了,是丈夫和公公口中沉稳有度、堪当大任的下一代。可作为母亲,在她眼里,袁凡永远是那个需要她嘘寒问暖、需要她默默守护的孩子。
他比赛时面对不公指控的坚韧,他站在领奖台上的荣光,他应对媒体时的得体……所有这些都让她无比骄傲,但骄傲之下,是更深切的心疼——这孩子,背负了太多他这个年龄不该背负的东西。
将早餐仔细地用保温盒装好,又检查了一遍随身携带的简单行李——几件给儿子新买的贴身衣物,一套她认为更适合年轻男孩的护肤品,还有一些袁凡小时候爱吃的、京州本地特产的点心。
其实她知道,明珠什么都不缺,王小莎更是把孙子照顾得无微不至,但她还是想带点什么,仿佛这些具体而微的物品,能承载她无法时刻陪伴的歉意和思念。
七点整,接她的车准时到了楼下。司机是老熟人,沉默寡言,却稳妥可靠。
“姜厅,去高铁站?”司机接过她手中并不沉重的行李。
“嗯,辛苦你了,小张。”姜如烟坐进后排,目光掠过窗外熟悉又略显清冷的院落。袁天昨晚又在办公室熬到深夜,直接宿在了那边。这个家,少了男主人和儿子,总是显得空落落的。
车子平稳地驶出家属院,汇入清晨逐渐繁忙起来的车流。
京州作为省会,苏醒的速度很快,街道两旁的店铺陆续拉开卷帘门,上班族们行色匆匆,空气中弥漫着早点摊子传来的油炸食物和豆浆的混合气味。
姜如烟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心思早已飞到了几百公里外的明珠市。她想象着儿子见到她时惊讶又无奈的表情,嘴角不禁微微上扬。
那孩子,总是这样,对她的突然袭击既感到温暖,又有点男孩子特有的、对被当做小孩照顾的微微窘迫。
高铁站人流如织。姜如烟通过贵宾通道,很快登上了开往明珠的早班车。
找到自己的座位,放好行李,列车便准时启动,悄无声息地加速,将京州的喧嚣远远抛在身后。
窗外的景物开始飞速后退,广袤的田野、宁静的村庄、连绵的丘陵,在冬日的阳光下呈现出一种苍茫的色调。姜如烟却没有多少欣赏风景的心情。
她拿出手机,翻看着相册里袁凡的照片,从蹒跚学步的幼童,到戴着红领巾的小学生,再到少年班时略显清瘦的少年,最后是上次在机场,他穿着国家队队服,胸前挂着金牌,笑容明亮却难掩疲惫的模样。
她的手指轻轻抚过屏幕上儿子的脸庞,心头百感交集。错过了太多他成长的关键时刻,这是她作为母亲,心底无法弥补的遗憾。
尤其是上次在袁泽家,听到袁凡低声对爷爷说“有时候会觉得……有点孤独”时,她的心就像被针扎了一下。
“夫人,需要喝点什么吗?”乘务员温柔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哦,不用,谢谢。”姜如烟回过神来,礼貌地笑了笑。
列车以每小时三百公里的速度平稳前行,车厢内温暖如春,与窗外的冬日景象形成鲜明对比。
姜如烟闭上眼,试图小憩片刻,却发现毫无睡意。脑海里全是关于儿子的点点滴滴,以及等会儿见面后要说的话,要叮嘱的事。
……
与此同时,明珠大学,国家凝聚态物理实验室。
袁凡刚刚结束了一个通宵的数据模拟。他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眼睛因为长时间盯着屏幕而布满血丝。
实验室里很安静,只有服务器机组持续不断的低鸣。
窗外,天光已经大亮,冬日的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明亮却缺乏温度的光斑。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和肩膀。通宵工作对他而言已是常态,尤其是在接手了“拓扑量子计算中的新型马约拉纳零能模探测方案”这个极具挑战性的课题后。
压力无处不在,不仅有来自学术高峰的艰险,有来自实验室内部某些资深研究员若有若无的审视目光,还有……那封至今来源不明、意图不清的匿名邮件。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家人。就像爷爷说的,孤独需要自己承受和消化。他将那份威胁感压在心底,转化为更强大的驱动力。
只有在攻克一个个具体的技术难题时,他才能暂时忘却外界的纷扰,沉浸在纯粹的逻辑和探索的世界里。
拿起手机,看到母亲发来的信息,说今天会来明珠看他,大概中午前后到。袁凡愣了一下,随即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暖流。他知道母亲是心疼他,想他了。
但这种突如其来的探望,也打乱了他今天原本的计划——他约了李慕雪下午一起去图书馆查阅几篇新发表的、与课题高度相关的前沿论文。
他回复了一句:“知道了妈,路上注意安全。到了告诉我。”
没有过多的情绪流露,这是他习惯的方式。
简单洗漱了一下,在实验室的休息区冲了杯速溶咖啡提神,吃了两片吐司当做早餐。他看着窗外熟悉的校园景色,思绪却飘向了更远的地方。
母亲的到来,总会让他感受到一种被拉回世俗生活的温暖力量,这与实验室里纯粹理性的氛围截然不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