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寒看着眼神空洞,已然被摧毁了所有过往认知的陆瑶,开口说道:“第一阶段结束了。”
他转向陆秀夫:“走吧。”
陆秀夫没有多问,抬手对着前方的虚空轻轻一划。
空间如同脆弱的布帛被撕开一道裂口,裂口对面不再是流云街的肮脏与恶臭,而是一片纯粹的、湛蓝。
石寒提起陆瑶的后领,一步跨入其中,陆秀夫紧随其后。
三人瞬间离开了污秽的流云街。
下一刻,他们出现在一座人迹罕至的万仞高山之巅。
山峰高耸入云,四周是翻滚的云海,凛冽的罡风,刮在人的脸上,带来刺骨的寒意与痛楚。稀薄的空气让每一次呼吸都变得困难。
巨大的环境反差,让精神麻木的陆瑶有了一丝清醒。
冰冷的风灌进她的口鼻,让她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她僵硬地转动脖子,看着脚下无边无际的云海和远处血红的夕阳,空洞的眼神里,终于恢复了些神采。
这种感觉,和在流云街的压抑与绝望截然不同。
“这里是天风崖。”石寒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从今天起,这里就是你的课堂。”
陆瑶转头看着他,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第二阶段的课程开始。”石寒无视她的反应,继续说道,“课题是‘感受’。”
他指着脚下的万丈悬崖:“从今天起,每日天不亮,你就从山脚出发。不允许使用任何灵力,仅凭你的肉身力量,在日落之前必须爬上山顶。”
“如果做不到,就没有食物,也没有水。”
陆秀夫的脸色变了变,他张了张嘴,想为陆瑶求情。毕竟陆瑶是蕴灵境的修士,平日里养尊处优,何曾受过这种苦。别说不能用灵力,就算能用,要徒手攀登这万仞绝壁,也绝非易事。
可他的话还没说出口,石寒的目光就扫了过来。
那目光里没有任何情绪,却让陆秀夫这位飞升境的强者,把所有到了嘴边的话,都咽了回去。
他从石寒的决定中,读懂了宗主陆问鼎的意志——不惜一切代价,重塑陆瑶。
“是,老师。”陆瑶沉默了许久,出人意料地答应了。
她没有反抗,也没有质问。经历了一个月的精神摧毁,她学会了最基本的一条规则:不要对石寒的命令提出任何疑问。
当天夜里,陆秀夫就将陆瑶带到了天风崖的山脚。
第二天,天还没亮,陆瑶就开始了她的第一次攀登。
她曾经以为,流云街那一个月的经历,已经是人世间最痛苦的折磨。但她错了。
和肉体上的极限痛苦比起来,精神上的折磨,反而显得不那么难以忍受。
她从未想过,自己的身体是如此的脆弱。
不到百丈,她的手指就已经被锋利的岩石磨得血肉模糊。
不到千丈,她的双臂就酸痛到几乎抬不起来,每一次向上攀爬,都像是在忍受酷刑。
罡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好几次都险些将她从悬崖上掀下去。
第一天,陆瑶只爬到半山腰就彻底脱力。饥饿、干渴、疲惫,不断消磨着她的意志。她趴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看着头顶遥不可及的山顶,和脚下深不见底的云海,第一次感受到了名为“绝望”的情绪。
她想过放弃,直接松手掉下去,一了百了。
可每当这个念头升起,石寒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就会出现在她脑海里。
她不甘心。
她不甘心就这样被那个男人彻底击败。
凭着这股不甘,她咬着牙,继续向上爬。
当她手脚并用,像一条蠕虫一样,终于在深夜爬上山顶时,整个人直接虚脱昏死过去。
接下来的日子,陆瑶被迫每天重复着这枯燥而艰苦的攀登。
起初,她的心中充满怨恨。她怨恨石寒的冷酷,怨恨父亲的无情,怨恨自己为何要遭受这一切。
但渐渐的,怨恨的情绪被求生的本能所取代。
为了节省体力,她开始下意识地观察风向,寻找那些能够短暂避风的岩石缝隙。
为了不被罡风吹下山崖,她开始本能地去感受每一次风的起落节奏,学会在风力最弱的间隙向上攀爬。
她不再有心思想那些人间的肮脏,也不再去思考修炼的意义。她所有的心神,都用来对抗这严酷的自然,用来征服这座看似不可战胜的高山。
在日复一日的攀登和山顶的静坐中,在生与死的边缘挣扎中,她开始模糊地感觉到,风有风的轨迹,云有云的流向。
整座山,整片天,都有一种她说不出的“大势”。
那是一种凌驾于一切之上的,无法抗拒的规律。
大约半个月后,当陆瑶对这种“势”有了一丝模糊的感应时,一直袖手旁观的陆秀夫,终于不再仅仅是旁观。
那一日,陆瑶正在攀登途中,一股异常猛烈的上升气流毫无征兆地从崖底卷来。
她躲避不及,整个人瞬间被气流卷起,朝着悬崖外抛去。
就在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一道身影从山巅一跃而下。
是陆秀夫。
他没有使用任何蛮力去对抗那股气流,他的身体随着气流的卷动而起伏,脚尖在陡峭的岩壁上蜻蜓点水般轻点数下。
整个人轻盈无比,轻巧地卸去了所有狂暴的力道,稳稳地落在了陆瑶的身边。
他抓住陆瑶的手臂,将她重新固定在岩壁上。
陆瑶惊魂未定地看着他,眼中满是劫后余生的惊悸。
“风,可以杀你,也可以载你。”陆秀夫看着她,缓缓开口,“这就是‘势’,顺之则昌,逆之则亡。”
“宗主的《天地风云掌》,练的便是这借势、用势的法门。”
陆秀夫确认,经历了半个月的生死磨砺,陆瑶已经初步具备了感悟“势”的基础。
他带着陆瑶回到山顶。
石寒依旧盘坐在悬崖边,仿佛一尊雕塑。
“从今天起,正式传授你们《天地风云掌》。”陆秀夫对着陆瑶和石寒同时说道。
他开始正式向两人传授这门乾坤宗的绝学。
“第一式,大风起兮云飞扬。”
陆秀夫没有先讲解招式路数,而是对他们说:“闭上眼睛,不要用灵力,用你们的神魂,去感受山巅的狂风,去感受云海的翻腾。”
陆瑶依言闭上了眼。
石寒虽然没有眼睛,但从陆秀夫开始演示身法的时候,他就在“看”了。
“风是如何汇聚,如何咆哮的?云是如何舒卷,如何变幻的?”陆秀夫的声音在他们耳边回响,“你们要感受的,就是这股力量。你们要做的,就是成为这股力量的一部分。”
“这一掌,打出的不应是你的灵力,而应是风的怒吼,云的舒卷。你的手掌,只是一个引子,一个将天地之势引导出来的钥匙。”
石寒闭着眼,感受着风的流动,心中却在思索自己的‘雷霆炼狱’真意。
风是势,雷霆也是势。
一种是天地间无处不在的自然之力,一种是代天刑罚的毁灭之力。
两者看似不同,其本质,却都是一种凌驾于个体之上的,宏大而不可抗拒的规则。
这《天地风云掌》的理念,竟与他的武道真意,有异曲同工之妙。
“看好了。”
陆秀夫的声音将石寒从思索中拉回。
他站在悬崖边缘,对着远方的云海,缓缓拍出了一掌。
他的动作很慢,很轻,轻柔至极,没有带起一丝一毫的灵力波动。
然而,随着他这一掌的拍出,周围的狂风瞬间汇聚而来,形成一道肉眼可见的白色气浪,猛烈地轰击在远处的云海之中。
厚重的云层,被这一掌硬生生撕开一道长达数里的巨大口子,露出了下方青黑色的山峦。
那道口子,久久不能愈合。
陆瑶看得目瞪口呆。
“这就是用势。”陆秀夫收回手掌,表情平静,“你们开始练习吧。”
“什么时候,你们能用这一掌,在这天风崖的峭壁上,留下一个清晰的掌印,而不是被狂风吹断手臂,才算真正入门。”
说完,陆秀夫便退到一旁,不再言语。
陆瑶深吸一口气,回想着陆秀夫刚才的动作和讲解,开始模仿着,对着前方的空气,笨拙地拍出了自己的第一掌。
没有气浪,没有风龙。
她只感觉一股巨大的反震之力从掌心传来,整条手臂都传来一阵剧痛,差点被迎面而来的罡风掀飞出去。
另一边,石寒也伸出了手。
他没有急着模仿动作,而是再次闭上了眼睛,将自己的神魂完全融入到这片天地的风与云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