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七章：风雨暂歇、测深与海狼的警告
风暴如同它来时一样突兀，在肆虐了大半个夜晚后，毫无征兆地减弱了。凌晨时分，铅灰色的云层裂开缝隙，微弱的晨曦如同融化的金箔，稀稀落落地洒在依旧起伏不定的墨蓝色海面上。狂风变成了有气无力的喘息，雨丝细得几乎看不见，只剩下长浪余威未消，推着“黑潮号”如同醉汉般缓缓摇晃。
舱室内，阿雅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松开了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的手，掌心的“地火源鳞”光芒也渐渐平复下来，恢复成温润的赤红。她抹了一把额头不知是冷汗还是溅入的海水，看向林琛，发现他也正从舷窗边收回目光，眉头微蹙。
“林大哥，刚才……海底好像有东西？”阿雅不确定地问道，她更多的是依靠“地火源鳞”和自身“源”力的微妙感应，而非清晰的感知。
林琛点了点头，没有隐瞒：“一股很隐晦的非自然能量扰动，方向是我们正前方。风暴可能掩盖了它大部分波动。”他顿了顿，“‘神骸’也有反应。”
听到“神骸”二字，一旁的陈浩和阿鬼都看了过来。陈浩活动了一下在颠簸中依旧稳如磐石的身体，咧嘴道：“看来那鬼地方知道我们要来了，打招呼的方式挺别致。”
“能量特征能分析吗？”阿鬼更关心技术细节。
“太模糊，被自然能量冲散了。但性质……偏向于‘沉寂’、‘压抑’，与‘归墟’的感觉有相似之处，但不完全一样。”林琛回忆着那一闪而逝的感知，“更接近……‘沉淀后的死亡’，或者‘被冻结的循环’。”
这个描述让众人都陷入沉思。遗忘坟场是死亡与残骸的堆积，而“归墟海眼”如果真是归墟之力的一个关键节点，其表现形态恐怕更加诡异难测。
“船速降下来了。”莎莲娜从门口走进来，她已经去甲板上查看过情况，“阮船长说，风暴打乱了航线，需要重新定位。另外，他建议我们如果有什么特殊的探测设备，现在可以开始做准备了，按照他的经验，我们可能已经进入了‘那片海域’的外围。”
林琛看向阿鬼。阿鬼立刻回到他的设备前，快速敲击键盘。几分钟后，他抬起头，面色凝重：“卫星定位信号受到持续干扰，精度下降。‘黑潮号’自带的陀螺仪和惯性导航显示，我们目前的位置，大致在海图标注的‘异常区域’边缘。水深……”他看着声呐反馈的实时数据，声音压低，“正在急剧增加，已经超过四千米，并且还在下降，坡度很陡。我们正沿着一条未知的海底峡谷边缘航行。”
未知的深海峡谷！这很可能就是通往“归墟海眼”的路径之一！
“通知阮船长，保持目前航向和航速，我们需要进行一系列水下环境探查。”林琛果断下令，“阿鬼，启动我们自备的多频段扫描声呐和地磁异常探测器。浩子，检查潜水装备，尤其是那两套重型潜水服和推进器。阿雅，你和我一起，随时关注‘地火源鳞’和星引图的反应。”
命令迅速下达，团队如同精密的齿轮再次高速运转。经历了风暴的洗礼和潜在威胁的刺激，每个人都抛开了最后一丝松懈，进入了临战状态。
林琛带着阿雅来到舰桥。阮文雄正叼着那根始终没点燃的雪茄，站在海图桌前，看着上面手工标注的、不断更新的水深线和几个意义不明的符号。见到林琛进来，他抬了抬眼皮。
“林先生，你的‘科研设备’看来比我的老伙计灵敏。”他指了指旁边屏幕上阿鬼刚刚共享过来的、更加精细和异常的水深及地磁图谱，“这条‘沟’，我的海图上没有。三十年前我跟一条美国佬的勘探船路过这片海域边缘，他们的声呐也模模糊糊，只说下面地形复杂得像魔鬼的搓衣板，建议远离。”
他转过身，布满风霜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锐利：“现在，我们正在往这‘搓衣板’最深的沟槽里开。按照约定，我只负责把你们送到坐标附近，并保障水面船只安全。但作为船长，我有必要提醒你，下面……”他用手指重重敲了敲海图那个不断变深的蓝色区域，“可能不仅仅是水深的问题。我的声呐员报告，被动声呐捕捉到了一些……不规则的、低频的脉冲回波，不像已知的任何海洋生物或地质活动。”
“谢谢船长提醒。”林琛平静回应，“这正是我们需要探查的。请放心，水下作业由我们的人全权负责。只需要‘黑潮号’提供稳定的平台和支持。”
阮文雄深深看了林琛一眼，又瞥了一眼他身边紧抱着背包、眼神清澈却带着异样坚持的阿雅，最终只是点了点头：“最好如此。我的船和伙计们的命，都系在这趟活儿上。我去安排深水锚泊和吊放准备。”说完，他不再多言，转身去指挥船员。
林琛和阿雅站在舰桥侧窗边，望着外面逐渐恢复平静、却更显深邃莫测的海面。阳光挣扎着穿透云层，在海面上投下变幻不定的光斑，却丝毫照不进下方那无尽的深蓝。
“林大哥，‘地火源鳞’……温度在慢慢升高。”阿雅低声说，她从背包里取出鳞片，赤红色的晶体在她手中散发着稳定的温热，仿佛一颗缩小的心脏。
林琛接过鳞片，入手确实比平时温暖。秩序之力探入，能感觉到鳞片内部那股磅礴的大地守护之力正在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频率律动着，与星引图上“归墟海眼”星点的脉动隐隐同步。而且，当他的感知顺着鳞片的指引投向深海时，那种“沉淀的死亡”与“冻结循环”的压抑感变得更加清晰了，如同沉睡巨兽的呼吸，沉重而缓慢。
“它在指引，也在……被吸引。”林琛将鳞片交还给阿雅，“保护好它，也利用好这种感应。到了下面，它可能是我们重要的参照物和……护身符。”
阿雅重重点头，将鳞片贴身收好。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黑潮号”在阮文雄精湛的操船技术下，沿着陡峭的海底峡谷边缘小心巡航，最终在一片相对平缓的深海平原边缘抛下了特制的深水锚。这里的海水深度已经达到了令人窒息的五千八百米，阳光无法抵达，上方只有永恒的黑暗与高压。
船尾的开放式作业甲板上，灯火通明。两套漆成醒目的橙黄色、线条硬朗的重型潜水服被机械臂从特制的保护箱中吊出，如同两尊沉默的机甲。陈浩和林琛在阿鬼和烂命华的协助下，开始进行入水前最细致的检查和准备。氧气循环系统、加热层、通讯模块、外部机械臂、高亮度照明、以及最重要的——由阿鬼改装过的、能够探测特定能量波动的多光谱传感器和采样装置，一样样测试，确认状态。
莎莲娜准备了高能量的浓缩食物和提神药剂。阿雅则在一旁，按照林琛的指导，尝试将一丝微弱的“源”力注入一个特制的、与潜水服外部传感器相连的小型共鸣水晶中。如果“地火源鳞”或星引图在水下发生强烈共鸣，这个水晶会发出特定频率的闪光，作为视觉提示。
所有准备工作紧张而有序。海面上风平浪静，只有“黑潮号”随着长浪轻微摇晃。但每个人都清楚，这份平静之下，隐藏着比之前的风暴更加可怕的无形压力。
就在林琛即将穿上潜水服内衬时，阮文雄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个小巧的、看起来有些年头的黄铜罗盘。罗盘的指针并非指向磁极，而是在一个刻满了古怪符号的盘面上无规律地微微颤动。
“这个，算是临别礼物，或者……警告。”阮文雄将罗盘递给林琛，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我爷爷传下来的，据说是从某个沉没的‘法师船’上捞出来的。它不指方向，只指‘不对劲’的东西。越靠近‘不对劲’的源头，它抖得越厉害。”
林琛接过罗盘，入手冰凉。他能感觉到罗盘内部有一种极其微弱、近乎消散的灵性残留，与秩序之力隐隐排斥。此刻，罗盘的指针正以肉眼可见的幅度快速震颤着，指向船下方的深海。
“现在，它抖得像发了疟疾。”阮文雄看着罗盘，眼神复杂，“我跑海四十年，只见过两次它抖成这样。一次是在‘龙三角’边缘，一次是在南中国海一片据说有古代沉城的海域外面。那两次……我都掉头走了。”
他抬起头，盯着林琛的眼睛：“林先生，我不知道你们到底要下去找什么。但看在钱的份上，也看在你和我都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讨生活的人的份上，我最后说一句：下面，真的有‘东西’。不是鱼，不是石头，是‘东西’。如果事不可为……保命要紧。我的船，会在这里等足七十二小时。超过时间，我会离开。”
说完，他不再看林琛，转身走回了舰桥，背影在甲板灯光下拉得很长。
林琛看着手中震颤不已的古老罗盘，又望向下方那片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深渊。
“东西”吗？
他轻轻放下罗盘，开始穿戴沉重的潜水服。
“浩子，准备好了吗？”
“早等不及了，琛哥！”陈浩的声音透过内部通讯传来，带着跃跃欲试的兴奋。
“阿雅，留在船上，盯紧星引图和鳞片，保持通讯。”
“是，林大哥！”
林琛最后看了一眼舰桥方向，阮文雄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门后。他又看了一眼旁边紧张但努力保持镇定的莎莲娜、全神贯注监控设备的阿鬼、以及握着武器警惕四周的烂命华。
“我们下水。”
沉重的头盔被机械臂缓缓扣合，内部循环系统启动的轻微嗡鸣在耳边响起。视野被头盔的面罩限制，外面是作业甲板刺眼的灯光。在机械臂的辅助下，林琛和陈浩如同两个笨重的金属巨人，一步一步挪到船尾特制的潜水舱口。
海水涌入围堰，迅速淹没了他们的脚踝、膝盖、胸口……最终，巨大的水压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潜水服发出轻微的应力呻吟。照明灯打开，两道雪亮的光柱刺入前方的黑暗，却只能照亮极小的一片区域，无数微小的浮游生物在光柱中飞舞。
通讯器里传来阿鬼的声音：“深度五千八百二十米，外部压力正常，所有系统绿色。可以开始下潜。”
林琛和陈浩对视一眼，尽管隔着面罩看不清彼此表情，但都能感受到对方眼中那份凝重与决绝。
林琛推动操控杆，重型潜水服背后的主推进器喷出柔和的水流，推动着他和陈浩，缓缓离开“黑潮号”船底的光明，向着下方那未知的、连罗盘都为之颤栗的绝对黑暗，沉了下去。
在他们头顶，海面上的“黑潮号”如同一颗微弱的星辰。而在更远、更高的维度，几道冰冷的扫描波束，悄然锁定了这两个沉入深渊的光点。
深蓝之下，古老的“叹息”，似乎随着访客的深入，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