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办公室里只剩下键盘敲击的脆响和主机风扇的嗡鸣。
林夏盯着屏幕上的“财政血脉”后台,那原本令人振奋的绿色进度条,在进入“司法划拨”环节后,仿佛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墙。
整整七十二小时,那12个案子的状态栏死死卡在灰色的“待协调”上,执行法官一栏至今是一片刺眼的空白。
【提示:此流程存在人为延迟窗口——关键节点缺位。】
系统的蓝色光标在林夏视网膜上闪烁,精准地指出了症结所在:没人愿意接这个烫手山芋。
“不想接?”林夏冷笑一声,端起早已凉透的咖啡抿了一口,“那就让所有人都盯着你们接。”
她没有给法院打电话催办,那种传统的施压方式只会换来一句冷冰冰的“正在走程序”。
她十指翻飞,将这12起案件的关键信息迅速整合,生成了一份《首启清单》。
十分钟后,小程序向全国关注者推送了一条弹窗:“这12个人,是你们叫醒的第一笔钱,请盯住它走完最后一米。”
与此同时,她在后台写入了一行新代码。
每一个点击查看详情的用户,都会在页面上增加一个“今日监工人数”的计数。
而这个实时跳动的红色数字,被阿哲通过技术手段,反向映射到了法院执行局内网的案件分配终端上。
次日清晨,某位执行局工作人员打开电脑,刚准备习惯性地关掉弹窗,却发现那个数字正在以每秒几十次的速度疯狂跳动:1024人正在查看、5608人正在查看、人正在查看……那不仅仅是数字,那是几万双盯着他鼠标的眼睛。
不到半小时,12个案子全部显示“已分配专人”。
“这帮人,这就是典型的‘不见棺材不掉泪’。”阿哲嘴里叼着根棒棒糖,脚架在桌子上,把一份刚打印出来的红头文件扔给林夏,“不过,他们也没闲着。你看这个。”
那是市财政官网刚刚挂出的《关于优化专项资金使用效率的通知》。
“‘优化’,这词儿现在都被这帮人玩坏了。”阿哲指着其中一段被他标红的文字,“看着挺正规吧?实际上,他们删掉了‘原用途追溯义务’条款,还加了一句‘允许跨科目统筹’。翻译成人话就是:这笔钱只要在这个池子里转一圈,就能合法地变成那个池子里的‘办公经费’或者‘考察预算’。”
林夏扫了一眼,眼神微冷:“既然他们想玩规则游戏,你就教教大家怎么‘读懂’规则。”
当天下午,一个名为“城市更新观察站”的公众号横空出世。
首篇文章标题朴实无华——《教你如何合法挪走一笔救命钱》。
文章里没有情绪发泄,只有教科书般精准的操作演示:第一步引用哪条新规,第二步如何利用“统筹”名义过桥,第三步怎么用“效率优化”的借口平账。
字字句句都在夸赞政策“灵活”,却把那点上不得台面的小心思扒得连底裤都不剩。
最讽刺的是,文章发出后的第三天,一张微信群截图流了出来——某区发改委的一位办事员,竟然把这篇文章当成了“优秀业务培训材料”,顺手转发到了数百人的内部工作大群里。
舆论瞬间炸锅,那“撤回失败”的尴尬仿佛透过屏幕溢了出来。
就在网上吵翻天的时候,顾沉舟正在接听执行法官的电话。
“顾律师,不是我们不办,是区财政那边说系统接口有技术问题,对接不上,钱划不过来啊。”
顾沉舟语气温和:“技术问题?理解,系统嘛,总是不稳定的。”
挂了电话,他脸上那点温和瞬间消失。
他打开电脑,调出了近三年该财政专户的所有公开往来记录。
“技术故障……”顾沉舟推了推眼镜,手指在触控板上滑动,“那这就奇怪了。三天前,也就是我们申请划拨的同一天,这个‘故障’的账户,刚给一家国企子公司转了480万,备注是‘应急周转’。”
十分钟后,一份题为《同一套系统,两种速度》的简报生成完毕。
顾沉舟没有发给媒体,而是直接抄送给了市人大监察和司法委,以及市纪委监委派驻财政组。
不需要任何争辩,两天后,财政局主动打来了电话,语气亲切得仿佛失散多年的亲人:“顾律师,技术部门通宵加班,故障已经排除了。”
外部的障碍一个个被扫除,但内部的情绪却出了问题。
李曼走进办公室时,眼圈有点红。
“怎么了?”林夏放下手里的笔。
“有个大姐,刚刚申请退出了。”李曼叹了口气,坐到沙发上,“她说看到别人都拿到了,自己还没动静,觉得是自己命不好,不想折腾了。”
绝望是一种会传染的病毒,尤其是在漫长的等待之后。
“不能让他们觉得这是‘运气’。”李曼从包里掏出一叠整理好的资料,“我去做了回访。那个想退出的如意姐,糖尿病,因为没钱,把进口药换成了最便宜的国产药,副作用很大。还有个老张,儿子高考差几分,就差三百块报名费想去复读,现在准备去打工了。”
李曼把这些细碎的、带着血肉的痛楚,制成了一份《债务代价清单》,直接挂在了每个案子的详情页下方。
标题只有一句话:你拖的不是钱,是一个人的命。
这招比任何法律条文都好使。
深夜,联盟的客服热线突然响了。
对面是一个声音沙哑的中年男人,自称是一家欠款企业的上下游供应商。
“我看那个清单看了半宿……那个要复读的孩子,就在我对门住。”男人的声音带着颤抖,“这钱我替那个跑路的老板垫了。别问我是谁,我就是……睡不着。”
这一夜,很多人都睡不着。
陈导坐在全是显示器的角落里,屏幕上的代码像瀑布一样流淌。
“他们在查我们的底。”陈导头也没回,手指在键盘上敲出一串残影,“代号‘batch_clear’的主机,一直在批量扫描我们的日志,想搞清楚我们是怎么定位到资金流向的。”
“能拦住吗?”
“拦?为什么要拦?”陈导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我给他们准备了个‘礼物’。”
她反向部署了一个“记忆回流”程序。
只要对方试图窥探核心数据,程序就会自动开启对方电脑的麦克风和摄像头,录制片刻后再自动回传。
第四次攻击发生时,音箱里传出了一段略带电流的低语。
那是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听起来疲惫不堪:“……别查了,越看心里越虚。这上面每一笔钱后面都是人命,咱们这么干,真的不怕遭报应吗?”
陈导将这段音频做了变声处理,剪辑进了最新一期的《执行之外的声音》视频里。
画面是黑屏,只有一条波纹随着声音跳动,背景音被替换成了沉重的心跳声。
视频发出的当晚,那家负责维护财政系统的数据中心,离职率突然出现了一个诡异的峰值。
林夏看着这一幕幕,眼前的系统界面再次浮现。
【提示:当施害者开始害怕看见自己,改变就已经发生。】
办公室的窗外,东方的天空泛起了一层鱼肚白。
林夏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膀。
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一条来自法院系统的短信提示音。
这声音很短,很轻,但在寂静的黎明里,却像是一声惊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