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关的晨雾还未散尽时,雷啸天已站在中洲学府的青铜兽首门楼下。蛮族战神的玄铁腰牌随着粗犷的呼吸起伏,兽皮披风上的狼牙饰品在朝阳下泛着冷光,与周围青衫学子的儒雅气质格格不入。他身后跟着二十多个身着皮毛短打的蛮族孩童,小脸上混杂着好奇与警惕,像一群初入森林的幼狼。
将军,学府司业已在明伦堂等候。亲兵低声提醒。雷啸天却抬手止住队伍,琥珀色的兽瞳扫过门楣上明德致远四个镏金大字,突然弯腰将最小的蛮族孩童阿古拉扛到肩上。这粗鲁动作让小不点发出惊呼,却在看到檐角铜铃时咯咯笑出声,小脏手直指悬挂的青铜编钟。
那是教化之音。雷啸天用蛮族古语解释,喉间发出安抚幼崽的低沉咕噜声。这与他在战场上撕裂敌将喉咙时的咆哮判若两人,亲兵们早已习惯这种反差——狼系猛将在部落孩童面前,永远会展露出意想不到的温柔。
明伦堂内的气氛却不似表面那般和谐。中洲学子们聚集在回廊下,窃窃私语中夹杂着鄙夷。当雷啸天带着孩童们踏入庭院,不知是谁低哼了声蛮夷也配学圣贤书,立刻引来一片压抑的哄笑。蛮族孩童们瞬间绷紧脊背,下意识地聚拢在雷啸天身后,小手悄悄摸向腰间的骨刀——那是部落给他们防身的信物。
都把刀子收起来。雷啸天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解下自己的玄铁腰牌塞给阿古拉,拿着这个,去那边看看那些竹简书。他指向西侧的经史长廊,那里陈列着中洲历代典籍,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竹简上投下斑驳光影。
孩童们犹豫地散开,唯有阿古拉攥着沉甸甸的腰牌不肯动。小家伙的汉语还很生涩,却准确表达了恐惧。雷啸天粗糙的手掌抚过他头顶的绒毛,突然发出一声震得窗棂嗡嗡作响的狼嗥。这野性十足的呼唤让蛮族孩童们眼睛一亮,纷纷用蛮族语回应着,稚嫩的狼嗥声此起彼伏,惊飞了庭院槐树上的灰雀。
蛮性难驯!长廊阴影处传来冷斥。三名身着青云阁服饰的文士缓步走出,为首者手持白玉麈尾,正是昨日在关前被凌霜挑落战旗的副将张谦。他刻意提高音量:雷将军带着这些...孩子,是想让学府也染上茹毛饮血的习气吗?
雷啸天的指节在剑柄上捏得发白。狼系猛将的野性在血液里翻涌,恨不得将这阴阳怪气的文士撕成碎片。但当他瞥见阿古拉正模仿着邻桌学子的样子,用沾着墨汁的手指在沙盘上画着歪歪扭扭的字时,狂暴的杀意竟奇迹般平息了。
张大人昨日观战可还尽兴?雷啸天突然咧嘴而笑,露出森白的犬齿。他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影投在文士身上,本将倒觉得,比起银枪挑旗,让这些娃娃学会写自己的名字,才是真正的胜仗。
这话让周围的议论声戛然而止。有老儒推了推眼镜,捻须沉吟;也有学子面露不屑,显然认为蛮族学文不过是沐猴而冠。雷啸天却仿佛没看见这些目光,径直走向正在临摹《仓颉篇》的阿古拉,粗粝的手指轻轻拂过沙盘上歪斜的笔画:天,那是。记住,你们脚下的土地,和中洲人的一样厚。
正当气氛稍有缓和,东侧月洞门突然传来骚动。十几个商贩打扮的汉子冲了进来,为首者高举着染血的蛮族头饰:雷将军快看!青云阁的人在西市殴打我们蛮族兄弟!他身后跟着几个鼻青脸肿的蛮族商人,显然是刚经历过一场冲突。
孩童们立刻围拢过来,阿古拉紧紧抱着雷啸天的腿,小脸上满是惊恐。青云阁文士们交换着得意的眼神,张谦轻摇麈尾:哎呀,中洲与蛮族习俗迥异,冲突在所难免。只是不知雷将军要如何处置?这话看似劝解,实则在煽动对立。
雷啸天突然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蛮族战神的气势如狂风骤雨般席卷庭院,所有喧哗瞬间冻结。他抓起那个染血的头饰,在掌心捏得粉碎,骨片混着碎布簌簌落下。正当众人以为他要下令血洗西市时,却见狼系猛将猛地单膝跪地,玄铁战靴重重砸在青石板上。
都看着我!雷啸天的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他先是用蛮族语高喊,随即又用略显生硬的中洲话重复,九年前,我带着族人在北漠戈壁啃食草根;三年前,凌苍陛下给了我们一块能长出粮食的土地;今日,你们站在这里,能摸到写着仁义礼智的竹简——这不是因为你们是蛮族,也不是因为你们是中洲人!
他霍然起身,玄色披风在空中划出决绝的弧线,琥珀色的兽瞳扫过在场所有人:是因为我们都是九域子民!这句话如同惊雷滚过庭院,连最顽劣的学子都噤声不语。雷啸天突然扯开衣襟,露出心口狰狞的刀疤——那是十年前抵御北狄时留下的战伤。
这道疤,是北狄狼骑给的。他又指向右臂的箭创,这是西漠沙盗射的。可现在,给我们种子教我们耕种的,是中洲的农官;治好了部落瘟疫的,是凌将军带来的医者!他突然抓住身旁老儒的手,将那只执笔的枯瘦手掌按在自己满是老茧的左手上,看看!这双手握过刀,这双手握过笔,但流着一样的血!
阿古拉似懂非懂地重复着:一样的血...其他孩童也跟着喃喃,稚嫩的童声在庭院中回荡。张谦脸色煞白,悄然后退却被雷啸天的亲兵挡住去路。狼系猛将突然仰头大笑,笑声里少了往日的暴戾,多了几分通透:回去告诉你们阁主,想挑唆离间?先问问我雷啸天的狼牙答不答应!
当雷啸天带着孩童们走进算学馆时,阳光已洒满整个学府。蛮族战神笨拙地摆弄着算盘,算珠碰撞声惊得窗外鸽子扑棱棱飞起。阿古拉趴在沙盘上,用树枝画着歪歪扭扭的二字,旁边还画了个长着狼头的小人,小人手里牵着许多小人,有穿兽皮的,有穿长衫的,还有穿银甲的。
雷啸天看着那幅幼稚的画作,粗糙的手指轻轻拂过狼头小人的眼睛。他想起半月前凌苍在军帐中说的话:真正的天下大同,不是让蛮族变成中洲人,而是让北漠的雄鹰能和中洲的凤凰,在同一片天空下飞翔。当时他只觉得帝王的愿景太过遥远,此刻却在孩童的画笔下,看到了最质朴的模样。
蛮牛不知何时站在廊下,手里捧着刚买的糖糕。憨直的熊系护卫挠着头:将军,这些娃娃...以后真能学会写字?雷啸天拿起一块糖糕塞进阿古拉嘴里,看着孩童满足的笑脸,琥珀色的兽瞳里泛起从未有过的温柔:会的。等他们长大了,要让九域所有孩子都知道,我们不是蛮族,不是中洲人,我们是一家人。
夕阳西下时,青铜兽首门楼下再次响起蛮族歌谣。不同的是,这次有中洲学子跟着哼唱起来,跑调的歌声混杂着孩童的嬉闹,惊飞了檐角的铜铃。雷啸天靠在门柱上,看着孩子们追逐着滚远的木球,玄铁腰牌在暮色中泛着柔光。狼系猛将的野性并未消减,只是那股桀骜不驯的锋芒,已悄然化作守护的力量——就像北漠草原上,狼群总会将最柔软的腹部,对着自己的家园。
将军,该回营了。亲兵轻声催促。雷啸天却摇头,目光投向落霞关的方向。那里,凌苍的帅旗正在风中猎猎作响,而他这柄最锋利的战刀,终于明白了自己要守护的,究竟是怎样的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