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天瑞、方俊达、易思颖——这几位平日里在医学院里横着走的“天之骄子”,此刻集体卡在了人生最尴尬的呼吸暂停点:想翻白眼,怕被爷爷当场逐出族谱;想冷笑,又怕下一句就被塞进拜师帖里按手印。尤其是段天瑞,前脚还在叶晨峰面前把“医术不是靠脸混出来的”这句话咬得嘎嘣响,后脚就亲眼看见自己那位向来雷厉风行、连军区首长都敢当面顶撞的爷爷段南,毕恭毕敬地躬身垂手,像捧着一尊刚开光的活体青玉药王像——而那“药王”,正懒洋洋倚在沙发扶手上,指尖还捏着半块没吃完的绿豆糕。
更绝的是,这位“太师祖”看上去比段天瑞还嫩三分:白衬衫袖口随意卷到小臂,腕骨分明,头发微乱,笑起来眼角有细纹,却不见半分老态,倒像刚从哪所顶尖医学院的解剖室里溜出来、顺手救活了三台濒危手术的实习医生——可偏偏,他正是段南亲口认证、三代以内无可辩驳的授业恩师。
“啪!”一声清脆的巴掌落在段天瑞后脑勺上,力道不重,但威慑十足。段南板着脸,胡子气得微微颤:“你小子眼皮子长在脚底板上了?见了太师祖不跪不拜,倒先琢磨起人家的年纪来了?你爷爷我当年在他手下抄了整整七十三本手札,熬干三盏油灯才换来一句‘略通皮毛’——你倒好,连‘太师祖’三个字都嫌硌牙?”
叶晨峰这时慢悠悠放下绿豆糕,纸巾擦了擦指尖,忽然抬眼一笑:“段老,算了。年轻人嘛,质疑是好事。”话音未落,段南已急得直跺脚:“师父!这可不是小事!这是礼!是根!是咱们中医门里刻进骨头里的规矩!”他一把攥住段天瑞胳膊,声音压低却震得人耳膜发麻:“你给我听清楚——他治过西伯利亚冻伤军团的败血症,拆过日内瓦实验室的纳米毒栓,上周刚在东京用三针‘回阳九转’把一个宣布脑死亡四十七分钟的老院士拉回IcU醒过来……你嘴硬?行啊,明早八点,跟我去太平间门口背《黄帝内经·素问》第一卷——背不完,段家祠堂的门槛,你这辈子别想再跨过去。”
段天瑞喉结上下滚动,脸涨成熟透的番茄,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太、师、祖,好。”
叶晨峰立马伸手,“啪”地一下揉乱他精心打理的碎发,语气慈祥得像哄幼儿园大班:“乖,有悟性!回头给你开个‘徒孙特训班’——每天凌晨五点,陪我在酒店天台扎马步、辨百草、听脉象。顺便,教你怎么用银针把咖啡因代谢速度提升40%——不然,国际大赛开幕式你怕是要站着睡着。”
一旁易思颖嘴角抽搐,手指无意识抠着包带,指甲盖泛白。她刚才被叶晨峰“无意”碰过手腕——那触感精准得不像巧合:三指轻搭,停顿0.8秒,随即松开,仿佛只是拂去一粒浮尘。可就在她耳畔掠过一句气音:“下次再偷摸检查我桡动脉,记得把听诊器预热三秒……不然,心跳声太吵,我怕你听不清自己耳鸣。”
她猛地抬头,对上他含笑的眼睛——那里面没有戏谑,只有一种洞穿十年寒窗与三千病例的、沉静如古井的笃定。
夜色渐浓,段南领着这支画风突变的“医学远征队”踏入京城地标级五星级酒店大堂。水晶吊灯流光倾泻,大理石地面映出众人身影——段南挺直如松,叶晨峰闲适似云,身后四个年轻人姿态各异:段天瑞绷着下颌线,方俊达偷偷掏出手机查“叶晨峰 近五年论文”,江雨梦悄悄把“太师祖”三个字记进电子笔记第一页,而易思颖……正盯着电梯镜面里自己的倒影,反复确认耳垂是否真的红得反常。
就在这时,大堂入口涌进十来道身影——有银发如雪的老院士拄着乌木拐杖快步上前,有西装革履的卫健委专家张开双臂大笑,还有几位穿着白大褂却别着国际医学会徽章的中年面孔……他们围住段南,笑声朗朗,话语热络。
“哎哟——几位老爷子,收起您们那套‘久仰久仰’的客套话吧!”段南朗声一笑,抬手朝空中虚按两下,像拂开一缕无形的烟,“我段南这人啊,骨头硬、脾气直,最怕听这些温吞水似的寒暄——您几位要是真敬我,待会儿酒桌上别放水,让我喝痛快了,比啥都强!”
话音未落,一旁唐装挺括、银发如霜的老者便笑着接腔:“老段!几十年没见,这股子‘倔驴劲儿’倒是一点没退烧!”他袖口绣着几笔淡青竹影,正是中医界公认的“活典籍”陆生荣老先生。他端起手边青瓷茶盏,热气氤氲里目光灼灼,“这次国际传统医学交流赛落地咱们华夏,不光是比方子、验针法、看脉象——更是向世界亮一块‘金字招牌’!第一块奖牌,必须刻上‘中国’俩字,不然啊,人家国外同行喝茶聊天时随口一句‘听说你们连基础辨证都还在练’,咱这脸往哪儿搁?”
“老陆这话,我程英勋听着提气,可也得说句实在话。”坐在他斜对面的程英勋,一身素灰亚麻衫,腕上戴一只旧钢表,说话时不疾不徐,却字字沉实,“听说岛国那边派来的是‘汉方复兴会’首席——山田弘树,三十年没出过诊室,光靠一张舌苔图就能推断患者三年前受过的风寒;m国更绝,带的是‘整合医学前沿实验室’主任莱纳德·科尔,把AI算法和《黄帝内经》做交叉建模……咱不是长他人志气,是得先看清对手手里攥着什么‘新家伙’。”
“嘿!新家伙?”陆老把茶盏往案上轻轻一磕,清脆一声,“他们有AI,咱们有‘指下有神’;他们有模型,咱们有‘三指乾坤’!当年扁鹊过赵,虢国太子都停了心跳,人家还救得回来——难不成今儿个,倒被几个洋文和代码给唬住了?”他眼角一挑,白须微颤,像一杆未出鞘却已生风的剑。
段南笑着摇摇头,顺手把桌上半块桂花糕掰成两半,一半推给程老,一半塞进自己嘴里:“行啦行啦,您二位这嘴仗,比当年在金陵医馆争‘桂枝汤该不该加炙甘草’还热闹。赢不赢,不在嘴上争第一,而在手上见真章——咱们先把路铺平,把台搭稳,让年轻人站上去,亮自己的光。”
正说着,程老目光一转,落在叶晨峰几人身上,眼神慈和中带着几分考校:“哟,这几个面生的小面孔,是老段新收的高徒?气色不错,站姿也稳,不像浮在纸上的书呆子。”
叶晨峰心头一跳,忙抢上前半步,抱拳躬身:“陆老、程老好!晚辈叶晨峰,是段师父门下学生,刚跟师父学完‘寸关尺三部九候’的实操课。”
段南眼尾一弯,笑意不露破绽,只自然地揽过叶晨峰肩膀,语气熟稔又亲厚:“可不是学生,是几个机灵后生——天瑞、小满、林薇,还有这位叶晨峰,都是我亲自挑的‘苗子’。这次不为拿奖,就为让他们看看:什么叫真正的‘同道切磋’,不是擂台斗狠,是心照不宣的望闻问切,是药柜深处飘出的陈年当归香,也是手术灯下突然默契交换的一个眼神。”
程老闻言,忽然静了一瞬,望着窗外梧桐晒下的碎金光斑,轻叹:“是啊……我们这代人,守的是炉火,传的是薪。可火种要旺,终究得靠新柴。今晚东山居设席,咱们老头子喝点陈年花雕,聊点‘老掉牙’的医案;你们年轻人——”他朝叶晨峰他们眨眨眼,“自去‘杏林青年角’转转,那儿有各国来的同龄人,有VR脉诊模拟器,有古籍修复体验台,还有……”他压低声音,带点狡黠,“偷偷藏了半坛子桂花酿的冰镇酸梅汤。”
段南笑着应下:“行!今儿我段南豁出去,陪您二位喝到月亮爬过药王殿飞檐——不过嘛……”他忽而转身,一把勾住自家孙子段天瑞的脖子,嗓门洪亮又促狭:“天瑞!今儿起,你就是‘青年角’临时督导——谁要是偷懒摸鱼、光顾着刷手机不跟外国朋友聊‘艾灸温补’和‘针刀松解’的区别,回来我让你抄十遍《伤寒论》手札!”
“爷爷——!”段天瑞耳根一红,刚想嚷,旁边几位白大褂老专家已笑作一团:“老段!你这嘀咕的啥?我们咋一句没听懂?”
段南只是哈哈大笑,举起茶盏遥遥一敬——杯底映着满室清光,也映着身后那一片跃跃欲试的年轻身影,仿佛整座杏林的春天,正从他们肩头悄然抽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