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枚圣印碎片悬浮于颠簸的马车车厢内,如同三颗被唤醒的星辰,嗡鸣震颤,光芒炽烈。
玄蛇印玺指向正北——皇宫乾清宫方向,光芒最盛,几乎凝成一道实质的光束,穿透车厢壁,若非有白无垢释放的烟雾遮蔽,十里外都能看见。
玄铁盒指向西南——大概是内城某处官署或贵族府邸区域。
赵破军玉佩则指向东南——似乎是城外方向,但距离极远,光芒相对微弱。
三道光束交织,将狭窄的车厢映照得光怪陆离,更散发出一种古老、威严、令人心悸的共鸣波动!
“这是……圣印之间的共鸣!”白无垢脸色骤变,他虽未亲身接触过圣印,但听雪楼收藏的典籍中对此有零星记载,“碎片之间在一定距离内会产生感应,集齐越多,共鸣越强!林兄,你突破洗髓境时气息外放,恐怕无意间彻底激活了它们!”
林黯尝试用混沌煞元包裹碎片,试图压制,但碎片震颤得更厉害了,仿佛要挣脱束缚飞向各自感应的方向!更糟糕的是,怀中的避水令也微微发烫,与圣印碎片产生了某种微妙呼应!
“这样下去,我们的位置会像黑夜里的火炬一样明显!”苏挽雪撩开车窗帘一角,只见后方远处,已有数支火把长龙正朝着马车方向疾追而来!更有人在高喊:“在那边!有宝光!”
追兵已至,且被圣印光芒精准标记!
“必须立刻切断共鸣!”白无垢急道,额头渗出冷汗,“否则我们根本逃不出京城!”
林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回想起炎阳玉归位离火明光位时,那股浩瀚阳和之力与地脉共振的场景;回想起自己以混沌煞元模拟那股气息,激活阵眼的经过。
一个大胆的念头闪过。
“或许……不是压制,而是‘安抚’。”林黯沉声道,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他不再试图用蛮力禁锢碎片,反而放开对它们的控制。三枚碎片顿时光芒再盛,几乎要破车而出!
就在此时,林黯双手虚抱,体内刚刚稳固的洗髓境混沌九幽煞元全力运转!这一次,他并非攻击或防御,而是极其精细地操控着煞元,模拟、构建出某种“场域”!
灰蓝色的气流从他掌心涌出,不再是狂暴的洪流,而是化作无数细若发丝、却蕴含复杂韵律的“丝线”。这些丝线在空中交织、缠绕,渐渐勾勒出一个模糊的、不断变幻的立体符文网络——那网络的结构,竟与他在青铜匣中见过的“九幽镇脉大阵”原始图谱的核心枢纽部分,有七八分神似!
他以自身煞元为墨,以对原始阵图的理解为蓝本,在这方寸车厢内,临摹出了一个极度简化的“微型阵域”!
这个阵域没有实际威力,但它散发出的那股“正统、平衡、镇压”的阵法本源气息,却对三枚躁动的圣印碎片产生了立竿见影的影响!
“嗡嗡……”
碎片的震颤幅度开始减小。它们似乎“认出”了这股同源的气息,光芒不再胡乱散射,而是逐渐收敛,光束变得柔和,并缓缓向林黯双手之间的“微型阵域”中心靠拢。
就像离家的孩子,听到了母亲的呼唤。
数息之后,三枚碎片稳稳地悬浮在阵域中心,光芒内敛,只余下温润的微光。共鸣的波动也几乎消失了。
林黯长舒一口气,脸色微微发白。这番操作对心神和煞元掌控力的要求极高,若非刚刚突破洗髓境,灵魂与感知大幅增强,绝无可能做到。
“快!收回碎片,我们得立刻换路线!”白无垢急声道,同时敲了敲车厢壁,对外面的车夫发出指令。
马车猛地拐入一条狭窄的岔路。几乎同时,他们原本行驶的主干道上,马蹄声如雷般掠过!
“甩不掉。”苏挽雪凝神感知片刻,摇头,“至少有四股人马缀在后面,东厂、锦衣卫都有,还有一股……气息很阴冷,可能是幽冥教。”
白无垢脸色难看:“出城的各个要道必然已被封锁,我们在城内躲藏,迟早会被瓮中捉鳖。”
车厢内气氛凝重。林黯收起碎片,沉思片刻,忽然道:“白兄,你之前说,陆炳让我三日内去北镇抚司诏狱‘丙字十七号’?”
白无垢一愣:“是,但那是陆炳的陷阱!诏狱是锦衣卫核心重地,进去容易出来难!”
“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林黯眼中闪烁着冷静的光芒,“此刻全城搜捕,所有力量都盯着城外和各个藏身点。谁会想到,我要抓的人,会主动潜入锦衣卫的老巢?”
苏挽雪皱眉:“太冒险了。诏狱守备森严,高手如云。”
“正因为森严,所以‘常规’的搜查力量反而不强,因为他们自信没人敢闯。”林黯分析道,“陆炳给我这个约定,本身就有多重用意。其一,可能真想交易情报;其二,试探我的胆量和价值;其三……或许,他也想借我之手,确认或达成某些事情。”
他看向白无垢:“白兄,听雪楼在诏狱附近,是否有可短暂藏身或观察的据点?”
白无垢略一沉吟:“有。北镇抚司后街有一家棺材铺,是我们暗桩。但只能观察,无法接应你进去。”
“足够了。”林黯果断道,“就去那里。然后,我自己进去。”
半个时辰后。
北镇抚司后街,“福寿棺材铺”后院地窖。
林黯已换上一身从被打晕的锦衣卫“总旗”身上扒下来的飞鱼服——不太合身,但夜色下勉强能蒙混。他将那名倒霉总旗和其押送的一名东厂探子捆好塞进棺材。自己则换上总旗的外袍,挂上其腰牌,脸上简单做了些伪装,沾上胡须,涂暗肤色。
“记住,诏狱入口分内外两层。外层查验腰牌、公文,内层需对口令,口令每两个时辰一换。”白无垢将一张极简的草图铺开,“丙字区在诏狱地下二层,看守相对较少,但都是老手。这是我们现在掌握的口令,但随时可能失效。”
林黯点头,将口令默记于心。苏挽雪将一枚蜡丸塞入他手中:“里面是‘龟息散’,必要时服下,可伪装重伤濒死,或许能混过去。”
“小心。”她只说了两个字。
林黯看着她和白无垢,重重点头,随即转身,推开地窖暗门,融入外面的夜色。
他押着被点了哑穴、伪装成犯人的东厂探子,低着头,快步走向北镇抚司侧门——专门押送犯人的通道。
果然如他所料,诏狱外围的巡逻力量并不密集,大部分人手显然被抽调去全城大搜捕了。侧门处,四名值守的锦衣卫力士显得有些不耐烦。
“站住!腰牌!公文!”一名力士懒洋洋地伸手。
林黯将腰牌和一份从总旗身上搜出的空白押解公文递过去,压低声音,模仿着那总旗略带沙哑的嗓音:“南城抓的东厂探子,刘公公亲自吩咐,送丙字区先‘过一遍’。”
力士检查腰牌无误,又看了看公文上的红印,撇撇嘴:“妈的,东厂的狗也有今天。进去吧!内层口令是‘癸水雷动’。”
“谢了。”林黯接过腰牌,推了一把“犯人”,低头走进侧门。
第一步,成了。
内层通道更加昏暗,墙壁上插着火把,光线摇曳。通道尽头是一扇厚重的铁门,门前站着两名眼神锐利的锦衣卫,气息都在易筋境。
林黯走近,沉声道:“癸水雷动。”
其中一人打量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他押着的犯人,忽然道:“王总旗?你声音怎么有点哑?”
林黯心头一跳,但面不改色:“追这孙子跑了三条街,喝了风。”说着,还咳嗽了两声。
那人没再怀疑,挥挥手:“进去吧。丙字区往下走,右手第二道铁栅。”
铁门“嘎吱”打开,一股混合着血腥、腐臭和某种药材味的阴冷气息扑面而来。
林黯押着犯人走入,身后铁门重重关上。
诏狱内部比想象中更大,通道纵横,如同迷宫。墙壁上不时可见暗红色的陈旧血迹,两侧牢房大多空着,偶尔有犯人发出微弱的呻吟或咒骂。巡逻的狱卒不多,但个个眼神警惕。
林黯按照记忆,很快找到了通往地下二层的石阶。越往下,阴气越重,光线越暗,牢房也越少。
丙字区到了。
这里更加安静,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通道两侧只有寥寥几间牢房,厚重的铁门上只留有一个巴掌大的送饭孔。林黯找到“丙字十七号”。
铁门上锈迹斑斑,但锁头却是新的。他侧耳倾听,里面没有任何声息。
他深吸一口气,将那名东厂探子犯人推到一旁角落,自己则凑近送饭孔,压低声音道:“玉阳子前辈?陆指挥使让我来见你。”
牢房内,死寂。
过了几息,一个极度沙哑、仿佛砂纸摩擦的声音,幽幽响起:
“……你身上有……炎阳玉的气息。”
“还有……混沌归元之意?”
声音顿住,似乎在仔细感知,随即,语气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是了……你就是陆炳说的……‘变数’。”
“咔嚓。”一声轻响,牢门上的锁头,竟从内部自行弹开了!
林黯瞳孔微缩,轻轻推开铁门。
牢房内空间狭小,只有一张石床,一个便桶。石床上,一个身影背对着门,盘膝而坐。他披头散发,身上的囚衣破烂不堪,最触目惊心的是——两道黝黑沉重的铁钩,洞穿了他的两侧琵琶骨,铁钩尾端的锁链连接在墙壁深处,将他牢牢锁住。
但即便如此,这人身上依然散发着一种渊渟岳峙般的气息,那是境界极高、对自身力量掌控入微的表现。
他缓缓转过身。
那是一张饱经风霜、布满皱纹的脸,但双眼却异常明亮清澈,如同孩童。他的目光落在林黯脸上,仔细端详,仿佛要透过皮囊看到灵魂深处。
“前朝镇渊司,玉阳子。”他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多了几分从容,“小友如何称呼?”
“林黯。”
“林黯……好名字。”玉阳子微微点头,“陆炳让你来,是想知道如何克制魏忠贤的‘伪印’之法,对么?”
林黯心中一震,表面不动声色:“前辈请明示。”
玉阳子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道:“你集齐几枚圣印碎片了?”
“三枚。”
“三枚……还不够。”玉阳子摇头,“魏忠贤手中的‘伪印’,虽是以‘玄蛇之目’为核心,糅合了多种阴邪材料仿制而成,但经他多年以秘法血祭温养,已具备部分圣印威能,更与他的神魂深度绑定。欲破伪印,需以正统圣印之力反制,至少需五枚真印碎片共鸣,布下‘五方镇邪阵’,方可压制并剥离其与地脉、与魏忠贤自身的联系。”
五枚!林黯心头一沉。他现在只有三枚,第四枚线索在内承运库,第五枚更是渺茫。
“除此之外呢?”林黯追问,“可还有其他弱点?”
玉阳子目光深邃:“有。伪印再强,终究是‘伪’。它缺少真圣印最关键的一样东西——‘龙脉认可’。”
“龙脉认可?”
“圣印乃前朝汇聚天下地脉之气、龙脉之运所铸,本身便承载着部分正统气运。魏忠贤的伪印,走的是窃取、污染龙脉的邪路,天然被龙脉排斥。”玉阳子缓缓道,“所以,他若想彻底完成转化,必须要有‘真龙之血’作为引子,强行将自身‘嫁接’到龙脉之上,骗过天地法则。”
真龙之血!再次听到这个词!
“真龙之血,在何处?”林黯沉声问。
玉阳子沉默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悲悯与决然:“当今天下,身负最精纯朱明龙气者……”
他话未说完!
“铛!铛!铛!”
诏狱深处,刺耳的警铃突然疯狂炸响!紧接着是纷乱的脚步声、呼喝声、兵刃出鞘声!
“有刺客潜入丙字区!”
“封锁所有出口!”
“格杀勿论!”
追兵来得太快!显然,林黯的潜入还是被发现了!
玉阳子脸色一变,急促道:“没时间了!记住,欲破伪印,先断其根!真龙之血在……”
他猛地咬破舌尖,喷出一口精血,那鲜血竟在空中凝成一个奇异的符号,随即化作一道血光,打入林黯怀中!
林黯怀中一热,多了一物——是一块非金非木、入手温凉、刻着复杂丹炉纹路的令牌。
“这是前朝丹元阁‘核心药库’的密匙!或许……里面有能助你之物!”玉阳子气息瞬间萎靡下去,显然刚才的举动耗损极大,“快走!”
脚步声已至通道尽头!
“哪里走!”一声暴喝,三名锦衣卫高手当先扑至,刀光凛冽!
玉阳子眼中厉色一闪,竟猛地一挣!洞穿琵琶骨的铁钩被他强行扯动,墙壁震动,锁链哗啦作响!他张口,一道凝练如实质的白色气流喷出,如同剑气,瞬间掠过冲在最前的一人!
那人惨叫一声,持刀的右臂齐肩而断!
“走啊!”玉阳子嘶声吼道,又是一口血喷出。
林黯双目赤红,他知道自己此刻留下非但救不了人,反而会辜负玉阳子以生命换来的机会。他狠狠一咬牙,身形向后暴退,同时双掌齐出,混沌煞元化作两道怒龙般的掌力,轰向通道顶部!
“轰隆!”
碎石簌簌落下,暂时阻隔了追兵。
林黯转身,将速度提升到极致,朝着来路狂奔!沿途遇到阻拦的狱卒,毫不留情,掌毙刀砍,杀出一条血路!
当他终于冲出诏狱侧门,重新没入后街的黑暗时,身后传来玉阳子最后一声长笑,随即戛然而止。
那笑声中,有不甘,有解脱,更有无尽的遗憾。
林黯握紧手中那枚温凉的令牌,胸口仿佛堵着一块巨石。他闪身躲入棺材铺地窖,白无垢和苏挽雪早已等得心急如焚。
“快走!锦衣卫马上要搜过来了!”白无垢急道。
三人迅速从另一条密道撤离。
半个时辰后,他们在城外一处荒废的义庄地窖中暂时安顿下来。林黯将诏狱中发生的事快速说了一遍,包括玉阳子透露的关于伪印、五枚碎片、真龙之血的秘密,以及最后得到的丹元阁密匙。
“真龙之血……在‘太子心头’。”林黯缓缓说出玉阳子以血符传讯,最后刻入他脑海的四个字。
地窖内,一片死寂。
太子朱常洛,目前被陆炳控制。要取他心头之血,意味着要从陆炳手中夺人,还要……伤害这位本就体弱多病的国本!
这几乎是一个无解的难题!
就在这时,地窖入口的暗号被轻轻敲响。墨文轩一身夜行衣,带着满身寒气闪身而入,脸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
“林兄,白先生,苏姑娘。”他喘息未定,语气急促,“刚得到最紧急的情报!”
“第一,幽冥教已全面启动‘九幽逆命大阵’第一阶段!京城地脉从一刻钟前开始持续微震,虽然轻微,但范围覆盖全城!百姓恐慌,已有流言!”
“第二,玄烬通过黑市放出最后通牒——明夜子时之前,林兄若不现身鬼市‘往生栈’,他们将同时引爆西城甜水井、南城火药局旧址、东城漕运码头三处地脉节点!那里都是人口稠密区!”
“第三……”墨文轩看了一眼林黯,艰难地道,“我们安插在锦衣卫的内线冒死传出消息,陆炳已下令,将太子……秘密转移至西苑‘怡心苑’附近的一处别院,由‘青蚨’小组最精锐的力量看守。名义上是保护,但内线感觉……更像是某种‘准备’。”
林黯猛地抬头!
西苑!魏忠贤的老巢!
真龙之血在太子心头。
太子将被转移至西苑附近。
幽冥教的最后通牒时限是明夜子时。
而魏忠贤……他需要真龙之血来完成最终转化!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拧在了一起,指向一个即将爆发的、毁灭性的节点!
地窖中,油灯的火苗疯狂跳动,映照着四人凝重至极的脸庞。
风暴之眼,已然成型。
而他们剩下的时间,不到十二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