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庄地窖里,油灯的火苗在墨文轩带来的消息中剧烈摇晃,如同众人此刻的心绪。
时间,成了最奢侈又最残忍的东西。
“不到十二个时辰……”白无垢喃喃道,手指无意识地在粗糙的木桌上划动,“赴鬼市之约,阻地脉爆炸;探西苑别院,夺太子心血;还要找到克制魏忠贤伪印之法……这三件事,任意一件都难如登天,如今却要同时进行。”
“不能同时。”林黯忽然开口,声音在压抑的地窖中异常清晰,“我们必须分出主次。”
他站起身,走到地窖中央那盏昏黄的油灯下,光影在他脸上切割出冷硬的线条:“玄烬的最后通牒是阳谋,他算准了我不敢拿满城百姓的性命去赌。明夜子时的鬼市之约,我必须去。”
“但太子心血……”苏挽雪蹙眉。
“太子被转移至西苑附近,这本身就是一个信号。”林黯眼中寒光闪烁,“魏忠贤在加快进度。他需要真龙之血,很可能就在近期,甚至……就在我们忙于应付幽冥教的时候。”
白无垢猛地抬头:“声东击西?幽冥教在明处吸引注意,魏忠贤在暗处完成仪式?”
“极有可能。”林黯点头,“所以,鬼市要去,但西苑那边,也必须有人去。”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白兄,你在京城经营多年,对西苑地形、魏忠贤手下力量分布最为了解。我需要你制定一个详细的探查计划——不需要硬闯,只需弄清太子具体位置、守卫情况,以及魏忠贤可能进行仪式的地点。”
白无垢深吸一口气,重重点头:“交给我。听雪楼还有几张从未动用过的暗牌,是时候翻开了。”
“苏姑娘,”林黯看向苏挽雪,语气放缓,“你的冰魄诀在隐匿、感知方面有独到之处。我想请你随白兄一同行动,互为照应。”
苏挽雪清冷的眸子直视林黯:“你去鬼市,独身赴宴?”
“我会带上这个。”林黯从怀中取出那枚丹元阁密匙,温凉的触感让他心绪稍定,“玉阳子前辈以命换来的线索,不会无用。在赴宴之前,我们还有一件事要做——找到丹元阁的核心药库。那里或许有能增加胜算的东西。”
他看向墨文轩:“墨兄,丹元阁遗址的大致方位,听雪楼可有线索?”
墨文轩略一思索:“前朝丹元阁主体位于西苑地下,这我们都知道。但‘核心药库’……根据零碎记载,似乎为了防火防潮,另建于一处靠近水源、但地质稳固的隐秘之地。京城符合这两点且能避人耳目的地方不多。最有可能的,是西郊‘翠屏山’北麓的一处废弃道观遗址——前朝时那里曾有皇家别院,引玉泉山水脉,且山体多为花岗岩,极为稳固。”
“翠屏山……”林黯沉吟,“距离此地多远?”
“快马加鞭,往返至少两个时辰。”墨文轩道,“而且山中可能有东厂或幽冥教的暗哨。”
“时间紧迫,必须冒险。”林黯决断,“我们现在就出发。白兄,你与苏姑娘准备西苑之事。墨兄,麻烦你安排马匹和路线。”
众人再无异议,迅速行动起来。
夜色浓稠如墨。
两匹快马驰出荒废义庄,沿着早已勘定好的偏僻小径,朝着西郊翠屏山疾驰。林黯与墨文轩同乘一骑,另一匹马驮着必要的工具和伪装之物。
沿途果然遇到两拨盘查,但都被墨文轩以伪造的商队文书和银钱打点过去。越是靠近翠屏山,巡逻的力量反而越稀疏——显然,大部分人力都被抽调回城内搜捕了。
一个时辰后,两人抵达翠屏山北麓。
这里山势平缓,林木却异常茂密。在一处不起眼的山坳里,果然隐藏着一片断壁残垣。月光下,残破的道观山门歪斜,依稀能辨认出“玄真观”三个斑驳大字。
“就是这里。”墨文轩低声道,警惕地观察四周,“据记载,前朝覆灭时,曾有丹元阁的药师逃至此地隐居。后来道观逐渐荒废,但地下应该还有秘道相连。”
两人拴好马匹,悄无声息地潜入道观。
观内早已荒草丛生,殿宇倾颓。林黯取出密匙,将混沌煞元缓缓注入。令牌上刻画的丹炉纹路次第亮起微光,并开始微微发烫,指向观后一处早已干涸的荷花池方向。
池底铺着石板,缝隙里长满青苔。林黯沿着密匙指引,找到一块边缘略有松动的石板,用力掀开。
下方,是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漆黑洞口,有石阶蜿蜒向下。一股混杂着陈旧药材和尘土的气息扑面而来。
“我下去,墨兄你在上面望风。”林黯道。
“小心。”墨文轩将一支火折子递给他。
林黯点头,点燃火折,矮身钻入。
石阶很长,深入地底至少十丈。空气潮湿阴冷,但还算通畅。尽头是一扇紧闭的石门,门上雕刻着一尊巨大的丹炉图案,炉身有九个孔窍,对应着九宫方位。
林黯将密匙贴近丹炉图案中心的一个凹槽。
严丝合缝。
“咔……咔咔……”
沉重的机括运转声从石门内部传来,灰尘簌簌落下。石门缓缓向内打开。
门后,是一个令人震撼的空间。
这是一座依天然岩洞修建的圆形石室,高约五丈,直径超过二十丈。石室中央是一座巨大的青铜丹炉,炉身布满玄奥的云纹和兽首,虽已冷却不知多少年,仍散发着古朴威严的气息。
最惊人的是石室四周——沿着弧形石壁,开凿出了一排排整齐的壁龛,每个壁龛中都摆放着大小不一的玉盒、瓷瓶、石匣,密密麻麻,不下数百个!许多壁龛上方还刻有铭文标签,字迹苍劲。
这里就是前朝丹元阁的核心药库!
林黯举着火折,快步上前查看。许多玉盒早已蒙尘,有些甚至因为岁月流逝而碎裂,里面的药材化为灰烬。但仍有一部分保存完好,尤其是那些以特殊手法密封、或存放在寒玉、暖玉匣中的。
“紫府培元丹”、“九转还魂散”、“龙虎淬骨膏”……一个个在前朝都堪称稀世珍品的丹药名称映入眼帘。但林黯的目光快速扫过,他在寻找能应对当前困局的东西。
忽然,他的目光停留在最深处、也是最高处的一个壁龛上。
那个壁龛比其他壁龛更大,外层甚至有一层淡淡的、几乎消散的禁制微光保护。壁龛中只放着三样东西:一个紫金色的葫芦、一个巴掌大的寒玉盒、一卷以金线捆扎的玉简。
林黯纵身跃起,轻巧地落在壁龛前的石台上。密匙再次贴近禁制,那层微光如同水波般荡漾开,随即消散。
他先拿起那紫金葫芦,拔开木塞,一股沁人心脾、仿佛能洗涤神魂的清香溢出。里面是三粒龙眼大小、通体浑圆、呈淡金色的丹药,丹药表面有云纹自然流转。
“这是……‘九窍玲珑丹’?”林黯想起《武神天碑》中曾提及的几种上古灵丹,其中便有此种。此丹并非直接提升功力,而是能临时大幅增强服用者的神魂感知、悟性推演能力,甚至有一定概率触发“灵光一现”,堪破迷障。对于需要破解复杂阵法、理解深奥秘籍的情况,有奇效。
他小心收起葫芦,又打开寒玉盒。
盒内铺着红色丝绸,上面静静躺着一株人参。但这人参非同寻常,通体呈暗金色,须根虬结如龙,主体部分甚至隐约有五官轮廓,散发出的气息中正平和,却又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威严。
“龙血参?!”林黯心中剧震。此物传说需以真龙之血浇灌、在特定地脉节点生长千年方能成形,蕴含精纯龙气与磅礴生机,是疗伤续命、强化根基的无上圣药!更重要的是,它或许……能替代或部分替代“真龙之血”的某些作用?
他强压激动,将寒玉盒盖上,最后拿起那卷玉简。
玉简入手温润,展开后,里面并非丹药配方,而是一份前朝丹元阁最后一位阁主留下的手札,以朱砂书写,字迹略显潦草,似乎是在仓促间写成:
“……甲申之变,天倾地覆。帝殉国于潜龙渊,大阵失控,地脉逆乱。吾奉命携核心药藏转移于此,以待后世有缘。”
“然魏贼(字迹在这里被狠狠划去,又重写)……阉党魁首魏忠贤,早与‘幽冥’勾结,欲窃国运。彼处心积虑,谋夺圣印碎片,更以邪法仿制‘玄蛇伪印’,意图行‘偷天换日’之举,化己身为阴神,永窃龙脉。”
“破伪印之法,需以至少五枚真圣印碎片布‘五方镇邪阵’,更需以‘真龙之血’为引,激发圣印本源,涤荡阴邪。然真龙之血,何其难求……”
“另:西苑地下,除丹元阁遗址外,更深层尚有前朝‘镇渊司’秘狱,关押诸多涉及地脉之秘的‘禁忌’。魏贼得势后,似在其中进行某种‘融合’试验,以活人气血滋养阴脉,惨绝人寰。若遇之,慎之,毁之……”
手札至此中断,后面似乎还有内容,但玉简末端有烧灼痕迹,应是未能写完便发生了变故。
林黯合上玉简,心潮起伏。这份手札印证了玉阳子的说法,更揭露了西苑地下还有更恐怖的秘密。魏忠贤的图谋,远比想象的更深远、更邪恶。
他将三样东西仔细收好,又快速扫视其他壁龛,取了几瓶标注着“快速恢复内力”、“解毒”、“宁神”的丹药,随即不再贪多,迅速原路返回。
当他重新钻出荷花池底时,东方天际已泛起一丝鱼肚白。
墨文轩迎上来,看到林黯神色,低声问:“有收获?”
林黯点头,简要说了几句。两人不敢耽搁,立刻上马,准备返回。
就在此时,林黯耳廓微动,猛然转头看向道观外的密林!
几乎同时,密林中响起尖锐的破空声!
三支弩箭呈品字形,撕裂晨雾,疾射而来!箭头幽蓝,淬有剧毒!
“小心!”林黯低喝,左手一推墨文轩,两人同时从马背上滚落。弩箭擦着马鞍飞过,深深钉入后方树干。
“嗖嗖嗖!”更多的黑影从林中窜出,足有八人,穿着东厂番子的服饰,但动作狠辣迅捷,远超普通番子,更像是专门培养的杀手。
为首一人面白无须,眼神阴鸷,冷笑道:“果然等到了!九千岁料事如神,尔等叛逆必会来此寻找前朝遗物!杀!一个不留!”
八人同时扑上,刀光闪烁,配合默契。
林黯眼神一冷,正要出手,忽然体内混沌九幽煞元自发流转,一种全新的感悟涌上心头——突破洗髓境后,他对力量的掌控,尤其是对“吞噬”与“同化”特性的运用,似乎有了更深层次的理解。
他不退反进,迎着刀光,右掌轻飘飘拍出。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有一股灰蓝色的、如同薄雾般的气流扩散开来。
冲在最前的两名杀手刀锋触及雾气的瞬间,脸色骤变!他们感觉到自己附着在刀身上的内力,竟如同冰雪消融般被那灰蓝雾气吞噬、同化!更可怕的是,那雾气顺着刀身蔓延而上,侵入他们手臂经脉,开始疯狂吞噬他们的气血与内力!
“啊!”两人惨叫着松手弃刀,手臂肉眼可见地干瘪下去!
林黯身形如鬼魅般从两人之间穿过,双指并拢,精准地点在两人眉心。
“噗!噗!”
两人七窍流血,倒地身亡。至死,他们眼中还残留着对那诡异雾气的恐惧。
剩下的六名杀手骇然止步,看向林黯的眼神如同看着妖魔。
“这是什么邪功?!”领头者声音发颤。
林黯不语,一步踏出,灰蓝雾气随身形扩散,如同领域。杀手们惊恐地发现,在这雾气范围内,他们的内力运转滞涩,气血翻腾,仿佛随时会被抽干!
这就是混沌九幽煞元达到洗髓境后初步显现的“吞噬领域”雏形!虽范围不大,但足以碾压同阶!
“逃!”不知谁喊了一声,六人再无战意,转身就向密林深处窜去。
林黯没有追。他闭上眼,仔细体会着刚才那一瞬间的感悟。吞噬领域不仅能削弱敌人,更能将吞噬来的力量暂时存储、缓慢转化为自身煞元。虽然转化效率不高,且有杂质需要炼化,但在持久战中,这将是极大的优势。
“林兄,你的武功……”墨文轩走过来,眼中满是震撼。
“略有突破。”林黯没有多解释,“此地不宜久留,快走。”
两人重新上马,朝着城内方向疾驰。
途中,林黯将那份手札的内容和获得的丹药告诉了墨文轩。
“‘偷天换日’……‘融合试验’……”墨文轩脸色发白,“魏忠贤简直疯了!他这是要把自己也变成怪物吗?”
“或许在他看来,那不是怪物,是‘神’。”林黯语气冰冷,“为了成‘神’,他可以牺牲一切,包括这座城,这个国。”
他握紧缰绳,望向越来越近的京城轮廓,眼中决然之色愈盛:“所以,我们必须比他更快。”
两个时辰后,众人重新在另一处更隐蔽的听雪楼安全屋汇合。
白无垢和苏挽雪也已返回,两人脸上带着疲惫,但眼神锐利。
“查清楚了。”白无垢摊开一张手绘的简图,“太子被安置在西苑东北角‘沁芳斋’,名义上是养病。那里看似守卫松散,但暗处至少有四名洗髓境高手轮值,更布有数重警戒阵法。沁芳斋地下,有一条秘道直通西苑核心‘怡心苑’——魏忠贤的居所。”
他顿了顿,语气沉重:“我们还发现,西苑地下近期有大规模人员调动痕迹,许多原本空置的囚牢被启用,里面关押的人……气息都很古怪,像是被抽取了大量气血,却又被强行吊着性命。”
“是‘融合试验’的素材。”林黯将手札内容告知。
苏挽雪清冷的脸上浮现怒意:“丧尽天良。”
“现在的问题是,”白无垢指向简图,“我们力量不足。硬闯沁芳斋救人取血,成功率极低,且会彻底惊动魏忠贤。而鬼市之约在即,林兄你必须去,无法分兵。”
屋内陷入沉默。
林黯沉思良久,缓缓开口:“或许……我们不需要硬闯‘救’出太子。”
众人看向他。
“玉阳子前辈说,需要‘真龙之血’。魏忠贤也需要。”林黯眼中光芒闪动,“那么,如果在他即将进行仪式、抽取心血的时候,我们突然出现呢?”
白无垢眼睛一亮:“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魏忠贤举行仪式时,必然精神高度集中,且需要维持阵法运转,是他防御相对薄弱、也最意想不到会被打扰的时刻!”
“但时机必须精准。”苏挽雪道,“太早会打草惊蛇,太晚则太子已遭毒手。”
“所以我们需要两件事。”林黯竖起两根手指,“第一,准确知道魏忠贤举行仪式的具体时间。第二,在仪式开始后,有能力快速突破外围防御,干扰甚至破坏仪式,并在混乱中取得心血。”
他看向白无垢:“白兄,听雪楼能否准确监控西苑核心区域的能量波动?尤其是与阴煞、血祭相关的异常?”
白无垢思索片刻,重重点头:“可以!我们在西苑附近有两个观测点,一直监控地脉。若有大规模阴煞汇聚或血祭波动,一定能发现!”
“好。”林黯又取出那紫金葫芦和寒玉盒,“这是我从丹元阁找到的‘九窍玲珑丹’和‘龙血参’。前者或许能帮助我更快堪破鬼市陷阱或找到阵法弱点;后者……”他看向苏挽雪,“苏姑娘,此物蕴含精纯龙气生机,或许能助你冰魄诀更上层楼,甚至……在关键时刻,以其气息模拟‘龙血’,迷惑或干扰仪式。”
苏挽雪接过寒玉盒,触手冰凉,却能感受到盒内那磅礴温和的生机。她抬头看向林黯,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此物珍贵,你……”
“用在刀刃上,便不浪费。”林黯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
他将“九窍玲珑丹”葫芦小心收好,又将其余丹药分给众人以备不时之需。
“现在,我们分头准备。”林黯最后道,“白兄、苏姑娘,你们负责监控西苑,一旦有异动,立刻以‘青蚨传讯术’通知我。墨兄,你调动听雪楼全部暗线,在鬼市外围布置,制造混乱接应。”
“林兄,你呢?”墨文轩问。
林黯望向窗外渐渐明亮的天色,目光仿佛穿透屋瓦,看到了那即将到来的、危机四伏的夜晚。
“我调息静气,准备赴宴。”他声音平静,却带着钢铁般的意志,“玄烬想请我吃‘九幽洗髓宴’?好啊。”
“我就去看看,他这桌宴席,到底有多硬。”
“看看是他先崩了牙,还是我先掀了桌子。”
晨光熹微,照进安全屋,却驱不散众人心头那越来越重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