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无双咽了口口水，道：“缚！”
荒草疯长，藤蔓狂舞。只呼吸一瞬万物生就将月孤栖牢牢缠住，脚下的野草也死死抓住她的双腿，将她定在原地。
孤栖弓陡然脱手，月孤栖不怒反笑，身前三尺之外凌空之中长弓凭空出现，自行拉弓弦满，箭尖直指她自己。
月孤栖面无表情地看向弓箭，下一刻弓弦一松，骨白的长箭毫不留情穿过束缚着她的万物生，刺穿她的胸膛！
万物生直接被逼回杨无双体内，任凭她怎么召唤也不肯再出来。
那边月孤栖挣脱了束缚，毫不在意揉了揉手腕，再看胸口哪里有伤痕，穿过的长箭也变回星星点点的灵力回到她身体里。
长弓回到她手中，杨无双急忙道：“焚！”
大火席卷整个擂台，烧遍每一个角落。正当杨无双松了口气时，熊熊烈火被一只手拨开，撕裂出的空隙中迈出一只长靿靴，紧接着女子淡漠的身影从大火中走出，孤栖弓满弓对准了她。
“杨无双！快点认输！”青欢按捺不住朝台上喊道。
杨无双却道：“我不认输！”
孤栖弓一箭射穿她的左手手腕，附带的力道拖着她的手钉在石柱之上。
“杨无双！让你认输听见没有！”洛宁之揪着裁判弟子的衣领怒道：“快宣布她认输！”
杨衍冲过去把他甩开，对杨无双道：“决不能认输！你是杨家的人！杨家全靠你了！”
杨无双几乎只靠那一直被钉住的手支撑身体，看上去像吊在石柱上一样，她道：“我不认输！”
月孤栖又是一箭，钉住她另一只手。杨无双还是道：“我不认输！”
月孤栖缓缓眯起眼，瞄准了她的喉腔。指尖微微一松，长箭破空而出，快到让人看不清轨迹。
杨无双闭上眼，梗着脖子喊道：“我杨无双只有战败，绝无低头！”
意想之中的剧痛和窒息并没有到来，她感觉自己双手之上的桎梏消失了，紧接着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青欢一手揽住她的腰，一手握着一根骨白色的长箭，掌心微弱的青光亮起，长箭消弭成碎裂的星点。
帷帽挡住了她的脸，因此看不清她的表情。她虚弱得好像一阵风就能吹倒，却将杨无双大半身体都拢进怀里。杨无双怔愣地看着她，觉得眼前漫起了一层薄雾。
帷帽面对她沉默了许久，最后抬起一只手，揉了揉她的头。
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落。杨无双直到自己被洛宁之接过去，一直都没有回过神来。
青衣紧了紧披风，五指曲起伸进皂纱里，放在唇边撕心裂肺咳了好一阵，才抬起眼看向月孤栖。
“杨无双认输，我做主了。”
青欢转头看向裁判弟子，温声道：“可以吗？”
裁判弟子讷讷点头，道：“青、青尊开口当然可以。望舒宗，月孤栖胜……”
青欢淡淡看了眼月孤栖，勉强扶住赶过来的黎霁的手下了擂台。
刚刚迈下最后一级台阶，黎霁突然感觉手背上传来温热，眼见着暗红的鲜血滴落在两人相握的双手上，在网上看，青衣乌纱下露出的一小点下巴上正划下刺目的殷红，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醒目。
“师尊！”
身后沧清门弟子的惊呼、杨衍的谩骂和酒壶岿然落地的声音，随着一阵天旋地转都消失不见了。
……
“杨师姐的伤如何了？”黎霁倚在树下，双手交替盘在胸前，面带不解。
杨无双双手腕上皆包扎着厚厚的白布，隐约还透出血迹来。距离与月孤栖对擂那日已经过去三天，她的伤口却仍无法愈合。正阳峰多少名贵的草药砸了下去都不见好转，楚赢为此焦头烂额。
她刚能下床就求着洛宁之带自己来苍玉山了，却被黎霁拦在山脚下。
“已经好多了。”杨无双道，“青尊……她怎么样？”
黎霁道：“已经没事了，不必挂怀。”
杨无双低下头，“师父说孤栖弓带着的戾气难以消散，只要碰上就会令皮肤溃烂难愈……”杨无双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问道：“我想看望一下仙尊，可以吗？”
黎霁习惯性弯着嘴角，却冷冰冰的让人不敢靠近。“杨师姐可记得沧清门门规第一条？苍玉山是禁地，擅入者罚罪戒岭，不死不出。”
杨无双白了脸，求助般看向洛宁之。
洛宁之道：“来之前我就提醒过你。”
杨无双又看向黎霁，眉眼微垂，“我就是想看看青尊，都是我害了她，如果我早点认输……”
“打住。”黎霁道，“我是你我也不会认输，所以这不是你的错。坚持到底是你的选择，救你是她的选择，谁也没有逼迫谁，所以不必自责。”
“要让她看着你命悬一线而袖手旁观，她做不出来。”
“你的万物生很不错，照此修炼下去即可。”黎霁回头朝山上抬了抬下巴，道，“友情提醒一句，小师姐正在山上，要是被她知道是你来了，免不得又要争吵——我师尊不愿意再见你们起争执。”
杨无双握紧了拳头，好半晌才低声道：“我这就走……”
黎霁微颔首，刚想离开，却听得一个浑厚有力的声音说道：“青尊干涉擂台比武，致使小女输了比试，杨家想向青尊讨一个说法。”
黎霁回过头，看见杨衍带了一大帮人围在山脚下，一派兴师问罪的架势。
杨无双费力拦住他，道：“父亲！你怎么来了？”
杨衍愤愤道：“你平白无故输掉了比试，我还不能来了吗？你可知杨家所有的希望都压在了你身上？杨家沉寂八百年，好不容易得到这个机会可以翻身，她说认输就认输了，把杨家置于何地？”
“父亲！我本就敌不过月孤栖，再打下去我会死的！”
“仙门大会不允许伤害对手性命，你最多受些伤，打输了也是前四，认输就没有名次了！再说，就算月孤栖真的杀了你，望舒宗就对不起杨家，沧清门也欠杨家一个人情，到时候家族复兴就是一句话的事，你到底知不知道利弊！”
杨无双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颤抖着嘴唇问道：“父亲……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杨衍甩开她的手，杨无双没站稳跌在地上，拒绝了洛宁之的搀扶。
杨衍居高临下斜晲着她，冷哼道：“杨家忍气吞声八百年，好不容易培养出你兄长，有望在仙门大会一举夺魁重振雄风，说不定还能回到七宗之列。结果被你打败，到现在还躺在床上养伤。按照家族规矩，你如今便是继承人，既然身为杨家子，就要为杨家复兴死而后已。你却只知绣花抚琴，我不为杨家筹谋难道就让如此机会白白流走吗？”
杨无双哑着嗓子声泪俱下：“是我愿意绣花抚琴吗！是父亲母亲眼里只有兄长！是你们不愿我走出深闺！杨家的资源只够培养一个人！所以你们选择了金修的兄长，让我舞文弄墨知书达理，将来好与其他家族联姻，以此获得姻亲支持，好为杨家重振铺垫！”
“我的一生，就是杨家的垫脚石！”
杨无双哽咽：“父亲，我走的每一步都是你的算计，你可曾有一刻是真心疼爱我的？”
杨衍却只觉得她在无理取闹，眼里只看着黎霁，没有再为她垂过眼。
“黎小兄弟，杨家求见青尊，还望通报。”
杨无双绝望地闭上眼。
黎霁对杨家人的所作所为厌恶至极，连笑容也懒得维持，整个人的气质都冷了三分，毫不避讳直视着杨衍，语气有努力控制后仍压抑不住的微薄怒意：“青尊不见客。”
杨衍笑道：“那我明日再来拜会。”
黎霁道：“明日也不见客。”
杨衍皱眉：“青尊擅自为小女定下输赢，不给杨家一个说法，说不过去吧？”
黎霁淡淡道：“沧清门有沧清门的规矩，苍玉山禁入。”
“那就请青尊出来，我们好好谈谈。”
黎霁突然笑了，踹了下脚边的石子，嗤道：“杨家主好大的威风，青尊若是不赴宴，还得罪杨家了？”
杨衍道：“杨某没有这个意思。只需黎小兄弟变通一二，这里有千金财宝悉数奉上。杨某只求见青尊一面。”
黎霁勾了勾嘴角，“我说了，青尊不见客。”
杨衍沉下脸：“你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黎霁扫了他们一眼，道：“杨家主想动手？要不要我替家主传信回杨家把家里人都喊来？或者你有什么帮手全都一起上？我可以向杨家主保证，这是我与杨家的私人恩怨，沧清门绝不插手。”
杨衍率先抽出了佩剑，他身后的杨家弟子也跟着利剑出鞘，直指黎霁。
杨无双霎时就变了脸色，勉强召唤出万物生，洛宁之五指之间也夹着银针蓄势待发，两人一起退到黎霁身边。
黎霁召唤出太虚，毫无惧色。
突然不知从何处飞来一柄弯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扎进两方对峙之间的空地上，逼得杨衍倒退几步，转头看去，黑衣少女立在人群之外，眉目淡淡，面无表情开口：“杨家主，望舒宗有请。”
杨衍撅眉。外界对青欢把控沧清门的行径多有不齿，杨家也知道不可能得到她的原谅，她又病重，因此他才敢到苍玉山来闹。可月颂不一样，她做事全凭自己心情，疯起来完全不顾后果，仙门百家对她畏远大于敬，最是得罪不起。
有先前的教训他实在不敢招惹这个女人，可……若是真能巴结上月尊，对杨家百利无一害，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如果让月颂厌恶青欢，那杨家翻盘的可能性可就大得多了！
月颂最厌恶背叛，也许可以从这下手。
杨衍按捺住欣喜，装作不在意问道：“月尊找我有什么事吗？”
月孤栖没有回答，只是抬起手，骨刃弯刀自行飞回，一言不发转头就走。
杨衍思虑片刻，带着杨家人欣然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