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无邪一愣，低头看向怀里的萱儿。
她穿着很厚的大氅，因为高天寒冷，而她现在又没有修为，只能多裹几层以上。
就算宁无邪可以帮她抵御寒风吹拂，也还是会冷，此时她脸蛋缩在厚厚的毛皮领子里，只露出半个头。
“你真心想问吗？”
“那当然了。”
宁无邪沉默，斟酌着说法。
他没有停下来抓着萱儿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跟她讲。
有些时候，有些问题就是要假装不在意的说出来。
真的认真交流，他有可能受不了。
“其实也没什么太特别的，记忆都在，就是和正常的我不太一样。”
“哪里不一样了？”萱儿小声问。
“就……你见过那种喝醉酒以后，爱吹牛，爱找人打架那种人吗？”
“见过。”
“嘿嘿，有点像那种的。”
“嗯？”萱儿微笑着抬起头，知道他是在开玩笑，“乱说！”
“真的，就是……觉得自己特别牛逼，天下无敌那种。”
萱儿露出沉思表情，“……是因为修为增强了吗？”
“也不是。”宁无邪道，“是因为没有感情了。”
“……然后呢。”
“因为没有感情，所以觉得自己凌驾众生万物之上，有一种超脱感，就好像得到了永生一样。”
“人间的生老病死、悲欢离合都变得渺小，生命的降临和消逝也都习惯的不能再习惯。”
“只有大道法则是真实存在的，其余的一切都不值一提，而我……就是至高无上的存在。”
“大概……就是这样……”
萱儿没有说话，片刻后，低声道：“我也偶尔有过这种感觉。”
“在牵引天道之力的时候，虽然只是很短的一瞬间，但这种感觉，很让人上瘾。”
宁无邪没有说话，原来萱儿也感受过。
“如果让我一直沉浸这种感觉，我可能也会抵抗不了吧。”
萱儿将宁无邪抱得紧了些。
“也会忘记你。”
“……”宁无邪沉默，“真的吗，我才不信。”
“哼，不信试试？把我解开！”
“不。”宁无邪斩钉截铁，将萱儿往上抱了抱。
萱儿的脸颊贴上他的脸颊，往他的脖子里缩进去。
“所以这就是问题所在……”她低声说，“天道之力会把人改变的，让人脑子意识不到真正重要的事情是什么。”
“就算你成为大帝，又如何呢，除非等信仰之力主动消退，人摆脱不出来的。”
“但现在，你一口气吞下这么多，还能消退么……”
信仰之力如附骨之蛆一般如影随形，只要宁无邪感受，就能发现这半径有上百丈的金色光团，紧紧聚在自己周身。
只要他一开那个口子，亿万信仰之力都会瞬间涌入自己身体。
他将原地飞升为大帝，永无倒退的可能。
这就是力量的代价，也是横天大帝当年视其为洪水猛兽的原因。
宁无邪摸了摸萱儿的头，没有说话。
继续飞行，宁无邪看到身下的山里，似乎有人居住。
视线和神识跨越千丈，那里竟是一个老人的住所，有小屋，有猪圈，有看门的狗。
门前被整理出一片空地，有着一个劈柴的墩子，一个佝偻着背的干瘦老人，正在一下一下地劈着柴。
而在空地旁，是整整一堆码放起来的木柴，犹如小山一般。
老人将一旁的背篓里的木柴捡出来，举起柴刀劈成适合烧火的形状，然后放在一边。
等全部劈完后，又弯腰将木柴捡起，慢慢地走到柴堆前，码放上去，够不着了，就新垒起一层。
“下去看看？”宁无邪问萱儿。
“随便。”萱儿心情似乎不太好，头也不抬地说道。
宁无邪降低高度，向着那处小屋落去，为了不吓到老人，他选择在不远处的树林里落地，然后将萱儿放下。
萱儿披着宁无邪的大氅，整个人被包了起来，像个小企鹅。
她现在也什么都不在乎了，目光带着淡淡的失神和茫然。
她跟着宁无邪往前走去，大氅拖在地上，发出沙沙声音。
“老伯。”宁无邪见到了那老人，出声唤道。
“啊？什么人啊？”
老人早就听到了这边的动静，听到宁无邪主动打招呼，脸上的神情放松了许多，露出淳朴笑容。
宁无邪这才发现他已经很老很老了，估计有七十多岁，两只眼睛都灰蒙蒙的，应该根本看不清东西。
“我们是进山游玩的。”
“哦，贵客贵客，快进来坐会。”
老人转身，轻车熟路地推开门，邀请宁无邪和萱儿进来。
宁无邪走进去，只见不大的森林小屋被收拾的干干净净。
刚才他也看到了屋子旁的猪圈，里面的黑山猪都膘肥体壮。
很难想象是一位快要失明的老人做到的。
屋子里只有一张床，一个火炉，一张堆满杂物的桌子，和一个板凳。
老人让宁无邪和萱儿坐在床上，自己坐在板凳上。
“二位从哪里来啊，山下的石头镇吗？”
“对，我们路过那里。”
“哦……那可是好地方，人多的很，好像有个几百户人吧，我年轻的时候经常去那里，婆娘还是在那里讨的……”
老人明显很久没和人说过话，滔滔不绝得讲了起来，宁无邪稍微顺着他的话编一点来历，就能听他讲起自己的故事。
很普通的人，很普通的一生。
老人就是这山上村落中人，甚至一辈子都没出过所在的郡。
山里，能种田的土地分散破碎，老人的地就是因为得罪了村长，而被分得很偏僻。
于是他索性就搬了进来，一住就是五十年。
四十多的时候才讨到婆娘，生了孩子，孩子后来去当兵，自此再无音讯，妻子也已经走了十多年。
只剩下他一个人在这里住着，直到背也驼了，眼睛也不行了。
萱儿原本有些无聊的眼神不见了，也看着这位老人。
她本来只是陪着宁无邪逛逛的，并不怎么在意，现在听了他的故事，不免也觉得悲惨。
“老伯这一辈子不容易啊。”宁无邪感叹道。
“嗨，哪有什么容易不容易，”老人笑笑，“活着罢喽。”
“人都是这样，老汉我算是幸运的了，我要是倒霉，二十多年前闹魔道那会，我就死了！”
“还好我这房子盖得离村子远，我第一时间钻进大山里，躲了足足半个月，头发都快白了，才敢出来。”
“后来我就安慰自己，其实那时候我真就该死了，但我没死，所以那从以后，我多活一天，就是多赚一天，不管发生啥，好歹我活着不是？”
“这么大好处给我，你说咱还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