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泥地面重叠的影子抽去部分阴影，渐渐转变成灰黑色防水瓷砖，上面现出突击步枪的影子形状。
拿枪的人是布雷·里斯特。
楼顶的风变得强劲有力，穿过建筑体空隙，像细线在周边拉扯，让他错觉地以为整栋楼正随着风摆动。
他走到‘禁止攀爬’的围墙边，探头看了一眼：
一个又一个矩形边框在视线递进中层层往下，玻璃装饰出垂直空间，如巨龙般流淌出工业文明的河流。
大楼周边围着一层白云，整片区域看上去就像被孤立的岛屿。
冷风顺着面颊钻进领口，使他感觉一阵冰冷。
同伴们去哪了？
他怎么会独自一个人在这里？
脑海里一闪而过握着‘方天画戟’的手，手的主人用力一挥，在木地板上留下一个小小坑洞。
斗笠男。
应该是因为他，那天发生的事情，不能单纯归类于‘偶然’这么简单。
令他感到不安的是，这里总会发生一些类似于心灵感应的事——即：大脑里跳出来的画面，很可能真的会发生。
细微的脚步声响起。
他警觉地转过身，走到入口处的双开门前，试了试扭动门把手，没扭动。
门在里面锁住了。
透过门缝，他只能看见空荡荡的楼梯间。
错觉吗？
他又转过身，走回到‘禁止攀爬’的围墙附近，透过瞄准镜观察着周边环境。
目光先是落在双开门右侧的通道，再是通风管，最后是阁楼的房顶上。
黑色防水布几乎被掀开，玻璃碎了好几块，铝合金框架有两个翻开，贴在背面的漫画人物在光影中朦朦胧胧、时隐时现。
里面传来细微的响动，也许只是他的错觉：略显凌乱的脚步声。
透明面罩上印出他看似冷静的脸，思绪却已分成两半，一半凭借肌肉记忆有条不紊地观测着周边环境，一半却不断在思考斗笠男会不会在某个瞬间突兀地出现。
金属冷兵器呼啸声响起，在一片风声中显得格外刺耳。
他飞快转过身。
围墙上突然出现一个人影，标志性的黑色斗笠，一身宽大的黑色衣服，即便携带着笨重的方天画戟，动作依旧异常灵活。
他毫不迟疑地扣下扳机。
“砰砰砰……”
白烟散去，人影也消失无踪。
对方这种反复无常的举动，让里斯特的神经开始变得无法忍受。
“我在这儿。”耳后传来冰冷的笑意。
即便听不懂中文，里斯特也能领略到其中的嘲讽意味。
他快速转身，再次扣动扳机。
在熟悉的子弹‘砰砰’声中，夹杂着冷兵器呼啸的声音，还没等他完全看清楚来人身影，一道亮光穿过烟雾向他冲过来。
他凭本能往后跳了两步。
本是致命的招式却只割到了胸口位置，厚厚的防弹衣露出几缕白色纤维，虽然没有伤害到身体，但对方出手之狠厉程度令人不寒而栗。
太阳穴砰砰直跳，空气像是刀片，刺痛喉咙。
“慢慢来。”斗笠男微笑着说，“很多事情，本就不会那么顺利。”
里斯特没有理会他，他动作利落地举起枪，再次扣动扳机。
斗笠男脚下一撑，身子轻轻跃到空中，手里挥动方天画戟，以迅速而有效的行动方向，直冲他脑袋。
里斯特快速收起枪，左脚用力，整个身子往右侧跳跃了一大步。
“砰！”，一声巨响。
尖锐刀刺落在坚硬防水地砖上，裂开一道白色缝隙，随即一片涤纶布料像脱落的墙纸一样，缓缓落在刀刺旁边。
“砰”，“啪嗒”。
里斯特整个人重重摔在地上，手中的突击步枪也摔了出去。
右胳膊肘毫无防备地撞在地面，疼得他抽了一口凉气，左胳膊上的衣服布料被切去了一块，露出了里面的棉絮材质。
完了，他想。
里斯特摘下头盔，任凭头发散落下来，遮住眼睛。
头顶，阴云被风带走，露出一片碧蓝天空。
假如好天气是来迎接生命的结束，死亡似乎也没那么可怕。
斗笠男缓缓举起方天画戟，嘴角带起一个看不出真实意图的笑容。
“慕容云堇，”阁楼方向传来一声尖利的呵斥，“你不能杀人。”
慕容云堇的笑容突然凝结，他转过头，看向天窗方向，问：“你是谁？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
不等里面的人回答，里斯特飞快站起身，捡起地上的突击步枪，回身将枪口对准慕容云堇。
慕容云堇飞身一跃，轻松跳到围墙上，整个人在太阳光中闪烁着金色的光芒。
他嘴唇一张，吐出一句：“我们下次再见。”
说着，他怡然自得地跳了下去。
里斯特深吸一口气，想到将来要一遍一遍应对这种‘怪物’，他有点无法接受。
他收起枪，看向天窗方向，问：“李小姐，你在阁楼里面？”
大概过了两三秒，李景熙的声音传出来：“我在。”
里斯特把枪随意地拿在手上，枪口对着地面，说：“我们谈谈。”
“不，你并不想谈。”说完，李景熙沉默了一会儿，“你还拿着枪，你想通过威胁我得到答案，但我告诉你，如果你这么做，我会把铁门锁上，你将永远留在这个楼顶。”
里斯特略微有些吃惊，刚抬起的脚又放了下去。
心事被猜中了。
他被李景熙骗过一次，不可能被骗第二次，而他又迫切想知道斗笠男的真实身份，因此想着采取一些‘非常’手段，以获取切实可靠的信息。
“我没那么想。”他决定改变策略，以出奇平静的语气说，“也不打算这么做。”
“我不信。”李景熙说，“把枪放到双开门前面，再走回原来的位置。”
听到这个指示，大脑在理性反抗和接受支配之间较量，里斯特环顾四周，试图寻找其他可以隐蔽的地方。
“请立刻照着我说的做。”李景熙略微抬高了声音，语气严厉。
“好，我马上做。”里斯特一边说着一边走到大门前，他放下枪，又照她说的回到原地。
这时，双开门忽然打开，翟子安弯下身，拿走了地上的突击步枪。
由于早就预料到类似的结果，里斯特只是平静地看了一眼，收回视线后，再次看着天窗方向。
铝合金方框后面慢慢探出一个脑袋，在黑色防水布的映衬下，白皙的面庞像一轮缓慢升起的新月。
“慕容云堇。”里斯特的发音有点怪异，“是他的名字？”
李景熙说：“是。”
里斯特问：“你认识他？”
“你杀不死他，”李景熙回答，“至少，你手里的枪对他没用。”
里斯特紧紧盯着她。
他知道李景熙说的是实话，但总觉得还有一些关键信息被忽略或者被隐瞒。
于是他问，“他是真实存在的人吗？”
李景熙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他：“他是个漫画人物。”
里斯特吃了一惊，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作者是谁？”
这一回，李景熙没有给答案：“我不能告诉你。”
里斯特略一思忖，说：“我跟你们一块下去，我可以保证你们的安全。”
李景熙紧紧盯着他，似乎正在判断他话语中的真实度。
“有我在，”里斯特再次耐心地劝说，“波特他们不会为难你们，否则，你们恐怕寸步难行。”
李景熙想了想，点头：“你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