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顶天看着大胡子被拖走的方向,许久没有动弹。
而那张孩童般的脸上,也始终没有表情,只是紧紧抿着嘴唇,把嘴角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
就这样沉默着。
可那沉默里却压抑着一种比怒吼更骇人的东西,像是一座濒临爆发的火山,表面的平静之下是滚烫的熔岩……
过了不知多久。
可能是一天,也可能是两天。
牢房里不分昼夜,只有甬道远处火把明灭带来的微弱光影变化,勉强能感觉到时间的流逝。
期间有看守过来,从牢门底下的缝隙塞进来两个豁口的破碗,里面是粘稠发黑、散发着馊味的糊状物,还漂着几根可疑的菜叶和虫子。
猪食都不如。
李顶天没动。
江真也没动。
两人只是靠墙坐着,各自对抗着伤痛和体内那股阴寒的侵蚀。
直到第三天过去,或许吧,牢门哐当一声被粗暴地拉开。
几个骸骨帮众闯了进来,目标明确地走向李顶天。
“小崽子,站起来!尸老要见你!”
一个帮众咧嘴笑着,露出焦黄的牙齿,伸手就要来拽李顶天身上的锁链。
李顶天猛地抬起头,眼中凶光一闪,但随即又敛去。
他没有反抗,任由对方解开部分锁链,只留下束缚手脚的。
在被架起来拖出牢门之前,他回过头,深深地看了江真一眼,嘴唇动了动,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声道:“活下去。我会想办法。”
江真靠在那里,脸上没什么波澜,只是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最终,李顶天被带走了。
这片牢房里,只剩下江真一人。
他的伤势依然沉重。
厉寒留下的那股阴寒之力盘踞在法脉和脏腑之间,不断吞噬着新生的气血,延缓着愈合。
但右胸那颗异心,始终在顽强地搏动,每一次收缩舒张,都泵出一股灼热而磅礴的气血,如同涓涓细流汇入干涸的河床,缓慢却坚定地冲刷着寒意,修补着破碎的骨骼和撕裂的肌体。
江真一遍遍默念《浮屠破妄心诀》,这心诀虽不能直接疗伤,却能助他宁定心神,更精准地引导气血,对抗那股阴寒。
他将意念集中于伤势最重之处,引导着异心泵出的气血优先修复胸骨和受创的内腑。
这是一个痛苦而缓慢的过程,每一丝血肉的生长、每一处骨骼碎片的归位,都伴随着清晰的痛楚。
但他早已习惯,甚至能从这种近乎自虐的修复过程中,感受到一丝扭曲的“存在感”,毕竟牢房里实在太安静了,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也分辨不清时间流逝,如果正常人关上两三天,肯定会被彻底逼疯。
不知又过了多久,可能是一天,也可能是大半天。
直到江真已经彻底炼化了那股侵入法脉的阴寒之力,正在脑海里参悟开山一式的时候,甬道里再次传来脚步声。
比之前更杂乱,人数更多。
尽头处的门被打开,火把的光亮涌了进来,有些刺眼。
江真缓缓睁开眼,适应着光线。
为首的还是那个疤脸头目,他身后跟着四五个气息精悍的帮众,个个眼神不善。
“嘿,大个子,精神头儿够好的啊?”
疤脸头目打开牢门走过来,踢了踢江真的腿,见他没反应,也不在意,蹲下身,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玉瓶,倒出一枚龙眼大小、通体乌黑、表面隐有血色纹路蠕动的丹药。
丹药一出现,就散发出一股甜腻中带着腥气的古怪味道。
“小子,听好了。”
疤脸头目捏着丹药,在江真眼前晃了晃:“这是‘蚀心虫丸’,吃下去,毒虫就会潜伏在你的丹田里。每六天发作一次,没有解药压制,毒虫就会啃食你的心脉和法脉,让你痛上三天三夜,眼睁睁看着自己修为倒退,变成废人,最后肠穿肚烂而死。”
他脸上露出残忍的笑意:“现在,老子给你两个选择。一,乖乖吃了它,然后上血斗场给我们骸骨帮挣玄晶。二,不吃,老子现在就拧断你的脖子,把你扔去喂狗。选吧!”
江真看着他,又看了看那枚散发着不祥气息的丹药,眼神平静无波。
他缓缓张开嘴。
疤脸头目满意地“啧”了一声,将丹药直接弹进江真嘴里。丹药入口即化,一股辛辣灼热、带着奇异腥甜的药液瞬间滑入喉管,直冲丹田!
“唔……”
江真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了一下。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阴冷、滑腻、充满活性的异物感,伴随着那股药力,沉甸甸地落在了第一丹田深处,如同蛰伏的毒蛇,盘踞不动,却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威胁。
“好了!”
疤脸头目拍拍手站起身:“给他松松绑,留个‘封元锁’就行,别耽误了上场。”
两个帮众上前,解开了江真身上大部分沉重的符文锁链,只在他脖颈和双手手腕处留下了三道刻满符文的黑色金属环——“封元锁”。
这东西不仅沉重,更能极大限制法力运转和气血爆发,让他无法发挥全部实力,却又保留了基本的行动和战斗能力。
大部分束缚解除,江真试着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脚,关节发出咔咔的轻响。
伤势目前在异心持续的修复下好了六成,基本行动无碍,但距离巅峰状态还差得远,法精血三力运行时稍微受阻,可能还是因为关键部位封元锁的缘故。
“走!”
疤脸头目一挥手,两人架起江真,拖着他向外走去。
几人穿过阴暗潮湿的甬道,爬上石阶,离开地牢。
外面的光线依旧昏暗,但嘈杂喧闹的声浪如同海啸般扑面而来,比在地牢里感受到的强烈了十倍不止。
他们穿过迷宫般的贫民窟和杂乱建筑,最终来到一片被高耸的天然石柱和简陋看台围起来的巨大空地之中。
入目望去,只见这片场地上铺着一层厚厚的、浸透了暗红近黑血迹的沙土,散发着浓烈的铁锈和腐朽气味。
四周是依着石势开凿或搭建的、层层叠叠的看台,此刻上面挤满了形形色色的人。
粗豪的汉子、眼神狂热的赌徒、衣着暴露大声吆喝的女郎、面无表情的各方势力头目……所有人都红着眼睛,挥舞着手中的赌票或武器,声嘶力竭地叫嚷着,汇合成一片几乎要掀翻穹顶的疯狂噪音。
空气里弥漫着汗臭、酒气、血腥和一种纯粹的、对暴力和鲜血的渴望。
江真被押着,穿过一条由帮众把守的狭窄通道,来到场地边缘一个用粗铁栅栏围起来的地方,这里似乎是准备区。
四周已经有一些或站或坐、眼神或麻木或凶狠的囚徒在等待上场。
疤脸头目凑到江真耳边,在震耳欲聋的噪音中大声吼道:“规矩很简单!看到那个圈了吗?”
他指着场地中央一个用白色粉末画出的大圈:“待会你第一个上场!进去,干掉你的对手!打死、打残、打到认输爬不出来都行!没有时间限制,没有武器限制,当然你现在也没有武器!”
“记住,你赢,有解药拿,能多活五天!受伤了还有疗伤药!你输,或者死了,就一钱不值!连赢十场,帮里就给你解毒,放你自由!当然,你要是表现好,愿意留下,骸骨帮也欢迎!”
自由?
江真心中冷笑。
只怕这“自由”就是一句空话。
但现在,他没得选。
就在这时,场地上空突然响起一阵尖锐刺耳的、仿佛某种巨兽骨骼摩擦发出的嗡鸣声,压过了部分喧嚣。
只见一个瘦高个、穿着花哨皮袍的男人,跳到了场地边缘一处较高的石台上,手里举着一个用某种巨大弯曲骨角制成的扩音法器。
“肃静!肃静!各位爷!”
尖利的声音通过骨角法器放大,传遍全场。
“下一场,马上开始!新鲜血肉,开盘啦!”
此话一出,看台上的喧闹更加澎湃起来,无数目光投向场地。
“这场登场的是——来自咱们骸骨帮的‘新人’!”
骨角男人拖长了音调,带着煽动性的语气,指向了准备区的江真。
“炼精期六层!瞧这身板,瞧这光头,够凶吧?嘿嘿,不过毕竟是第一次下场,经验嘛……难说!所以赔率,一赔五!有没有人看好这新来的愣头青?抓紧下注啦!”
看台上顿时响起一片嘘声和哄笑,夹杂着零星的喊价声。
显然,没人看好一个初来乍到的“新人”。
“而他的对手——”
骨角男人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亢奋。
“是来自三屠众的常客,手上至少有七八条人命的狠角色——‘碎颅’!同样炼精期六层!”
随着他的介绍,对面准备区的铁栅栏打开,一个身影迈着沉重的步伐走进了场地中央的白圈。
那是个身高接近八尺的巨汉,浑身上下肌体算在一起,比江真还要壮硕一圈,赤裸的上身布满纵横交错的疤痕和狰狞的刺青,肌肉贲张如同岩石。
他顶着一个锃亮的光头,脸上横肉堆积,左眼处是一道深刻的刀疤,让那只眼睛呈现出一种浑浊的灰白色。
右眼则闪烁着野兽般的凶光,嘴角咧开,露出焦黄残缺的牙齿。
他双手戴着厚重的、布满尖刺的铁拳套,拳套上还沾着未洗净的暗红血渍。仅仅是站在那里,就散发出一股令人窒息的暴戾气息。
“碎颅!碎颅!碎颅!”
看台上顿时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尤其是属于三屠众势力范围的区域,喊声震天。
显然,这个“碎颅”是这里的熟客,虽然也是囚徒,但却颇受欢迎。
骨角男人满意地看着气氛被调动起来,最后尖声叫道:“赔率,碎颅,一赔二!好了,废话不多说,是新人爆冷,还是碎颅者再添亡魂?买定离手——准备……开始!”
“哐当”
一声,江真这边的栅栏也被打开。
身后的帮众上前用一把样式特殊的钥匙为其快速解开了关键部位的枷锁,随后用力推了他一把。
“进去!老子在你身上压了十五枚玄晶!给老子狠狠干他!”